何清涟:普京主义是如何炼成的 (2)

“很多法国人并不真热爱自由;或者说,他们热爱自由,其实只是痛恨主子。只要一个强大能干的主子能让他们安心挣钱享乐,他们便会俯首帖耳,因为他们习惯于让国家和统治者替他们操心一切,从而让他们在自己的安乐窝里自在逍遥。” — 托克维尔

*勃列日涅夫统治为何成了“黄金时代”?*

普京主义成形的过程中,有不少怀念政治先贤的活动,其中最出人意表的是重新塑勃列日涅夫。

勃氏统治苏联长达18年,接近苏联80余年历史的四分之一。过去对这段历史的评价大体上以“停滞”二字概括之,认为勃氏或许扩大了苏联的国际影响力,但却是以苏联经济停滞为代价,贪污腐败和任人唯亲更是其饱受诟病之处。安德罗波夫接任后,就将勃氏女婿作为反腐败的重要目标系狱。

就在俄罗斯人逐渐淡忘这段历史及其执政者之时,勃氏闪亮归来。2011年普京重登总统宝座之后,据说其首席公关顾问德米特里·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特别擅长“重新解释”历史,因而勃氏以前所未有的伟人形象重回俄罗斯公众视野。

勃列日涅夫的执政业绩当中,被普京看中的应该是其强国业绩。勃氏当政期,军事征伐最为突出。1981年军费达1400亿美元,较1965年的320亿美元增长4.4倍,舰艇总吨位接近美国,作战舰艇和攻击型潜艇数量超过美国,在亚非拉地区获得了20多个海空军基地使用权。1987年,它的洲际导弹数量超过美国,核弹头当量约为100亿吨,几乎比美国多一倍。其军事冒险业绩可圈可点:公然入侵阿富汗。对社会主义国家,勃氏毫不手软,1968年公然镇压布拉格之春运动;1979年,中越爆发边界战争,苏联公然支援越南,并在中苏、中蒙边境陈兵百万,威胁中国安全。

苏联帝国在勃氏统治时期,其国际地位完全以军事力量为后盾,与赫鲁晓夫主张的“三和一少”(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和平共处、和平过渡、和平竞赛,少支援第三世界的民族主义革命)恰成对比。普京的智囊称勃氏时期为“再也不会重复出现的黄金时代”,其实就是怀念前苏联那种以武力征伐的扩张时代。

*特工渗透俄罗斯社会系统*

对外武力平定车臣,对内消灭政治异己,这些都需要借助于非正常手段。普京手持总统权杖之后。凡对他造成威胁的寡头,或囚入监牢,或驱逐出境,这些都需要加强政治控制与社会控制。普金通过两套手段实现了这点,一是政治垄断,普京掌控的统一俄罗斯党控制着杜马和上议院,俄罗斯人如果有政治抱负,必须先加入该党,效忠于该党。另一手段是大量使用前克格勃特务系统的人。普京本人曾任职克格勃与俄罗斯联邦安全情报局,其用人原则是前克格勃人员优先。曾为克格勃的萨弗罗诺夫成为内政部副部长,施科罗夫成了内政部经济安全局局长,格鲁布约夫提升为俄罗斯天然气公司的副经理。

莫斯科精英研究中心曾对外公布,俄罗斯领导层中,78%的政治精英曾与克格勃或克格勃后续组织有联系。因此,观察者评说,普京治下的俄罗斯是一个由“联邦安全情报局”统治的国家。与苏联时期不同的是,现在的联邦安全情报局不只是控制国家机器,它已进入经济生活、政党、非政府组织、地方政府,甚至进入了文化界。这样,联邦安全情报局的权力不断增大,俄罗斯国内的任何事,没有联邦安全情报局的同意就办不成。

外交系统是特工天下,这本是前苏联沿袭下来的传统。一个名为“荣誉与尊严”的联合会由退休特工与外交官组成,会长维里赤科公开声称,外交官就是特工,“全世界不都是这样吗?”对于俄罗斯情报部门在国外的活动,国家杜马给予其极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在国外追踪、必要时从肉体上消灭“涉嫌恐怖分子”。

前苏联流传一个“什么是幸福”的政治笑话,描述克格勃给人民造成的精神恐惧。笑话是三个不同国籍的人讨论什么是幸福,美国人认为拥有金钱与社会知名度是幸福,法国人认为旅行时浪漫邂逅美女是幸福,苏联人则说:“你们都错了。幸福就是当半夜里内务人民委员部(克格勃)的人来敲你的门时,你能从容地告诉他们:同志,你们要找的彼得洛夫住在隔壁!”

苏联崩溃之后,特务系统又在普京的扶植上重回俄罗斯。

*民粹主义必出专制强人*

俄罗斯与埃及的经验都反复证明,在有威权政治传统的国家,即使建立了民主制度,也不一定就能保住民主政治的果实。

早在2008年,俄罗斯高层政治显露出梅普“二人转”迹象之时,大多数俄罗斯民众选择的不是抗争,而是逆来顺受。民调表示,45%的俄国人相信,普京会任命一位继任者,而这个人将会成为新总统;有25%的人相信将会修改宪法,这样普京就可以有第三个任期,观察者悲叹,“几乎所有的人都理解,总统权力的转移在最高层策划并且在投票箱中得到确认” — 在一个有民主选举制度的国家,人民将选票看作可有可无,其实是这个国家的悲哀。

这种情况缘何造成?除了前文讲过的崇拜政治强人的威权文化因素之外,还与普京执政以后俄罗斯经济形势好转有关。21世纪初,国际能源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成为卖方市场(即供给方占优势,拥有定价权),能源与矿产价格不断上涨。俄罗斯拥有的天然气、石油等资源,为其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俄国人从此摆脱苏联解体后的经济困境,生活品质大大提升,享受到舒适生活的人的比例比前苏联时期高得多,超过俄国历史上任何时期。本来,苏联时期的政治恐怖及克格勃肆虐,就使俄国民众养成游离于政治之外的政治冷感,不少人麻木不仁,即使建立了民主制度,也不知道有了选票就有向任何当权者问责的权利。

普京执政时期,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准得到了持续的改善。曾有人预言,俄罗斯中产阶级的壮大,会加强他们的政治参与感。但克里姆林宫狡猾地采取了另一策略孤立中产阶级,他们依靠保守的、苏联风格的选民作为其权力基础,让民粹势力压制那些受过最好教育的人。在民粹盛行之下,也有一些边缘性政治团体和反对人士组织示威等活动,但均面临沉重的官方压力与骚扰,民众出于害怕,对他们敬而远之。俄罗斯记者波利特科夫斯卡娅死于谋杀,民众对此漠不关心;中央银行第一副行长科兹洛夫被暗杀,很多人愿意相信他是被“生意伙伴”杀死的传言。在这种日益恶化的政治环境中,中产阶级当中不少人或者选择移民,或者干脆远离政治,甚至不投票。

苏联解体之后,经历数年休克疗法阵痛之后,俄罗斯重新构建了政治稳定与经济秩序。中国政府强调的“稳定压倒一切”,其实也是俄罗斯人的主流民意。因此,普京可以说是被俄罗斯人普遍接受的政治领导人,在专制之痛未重新全面降临俄罗斯人头上之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并不认为现状有什么不好。对比一下中俄政治现状,会发现施政者的方式有不少相似,专制政治、腐败(中国更严重)、特务渗透社会、增强军力等。差别主要是两点,一是中国人从来不曾拥有选票,二是中国没有能源天然气等优厚的天然资源,人口太多,生态环境千疮百孔,人民福利远比俄罗斯差,总体上比俄罗斯人贫困得多。

俄罗斯向专制的复归,使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和亨廷顿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理论”面临新的挑战:在威权统治根深蒂固的原共产党国家,民主化从来就不是单行道,在一定条件下,复归专制是完全可能的。而如果复归专制发生在一个前超级大国,而这个大国又握于心系霸权的独裁者手中,那么 ,复归专制的结果极可能是冷战重现。

文章来源:美国之音

相关文章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