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年间,大明国运走向没落。仕宦书香之家,尚能享有片刻闲适安宁的天伦之乐。在大学者王思任家中,聪慧婉丽的三小姐正无忧无虑地成长着。
清白的家风,渊博的家学,将她塑造成标准的才女。三小姐天生几分伟丈夫气概,竟不似一般的江南闺秀。在后来国仇家恨、命运浮沉的考验中,她仍然坚守着忠孝节义,在苦难中构筑了她的文学世界,并将那不让须眉的性情贯穿一生。
身有八子,不易一女
王家三小姐,姿容婉丽,心性聪慧,正是明清之际大名鼎鼎的贤媛王端淑。学识渊博的王思任育有八子六女,最疼爱的就是她。
端淑,字玉映,乃是杭州人士。她生在环境开明宽容的家庭,言谈举止处处透着假小子的模样,小小年纪便留下许多轶事。四岁时,小端淑观摩了观音戏,就学着善财童子的样子,以母亲为观音,煞有介事地叩拜起来。再大一点,她更喜欢男孩子的打扮,经常剪纸为旗、奉母为帅、调遣婢女为将士,在家里玩起行军打仗的游戏。
王思任见了笑说:“你为什么不当个女状元呢?”于是把她像儿子一样栽培。端淑听父亲讲古今列女贤媛的故事,和兄弟们一起学习四书五经。她在学习上天分极高,听过、学过的内容,立即成诵,过目不忘。教书先生都称赞她:“假如是个男孩,将来一定会以文章第一在翰林院闻名!”王思任更对她刮目相看,从此悉心栽培。
后来王思任外出做官,一直把小端淑带在身边。端淑因此有别于普通女子,少年时就拥有了很多离家远行的经历。这对于她创作的广度和深度,个人的眼界和心胸,都起到很大作用。
她十四岁那年,随父亲在九江宦游。一日,城中遭遇匪寇侵袭,一片混乱。王思任准备把女儿送出城避险,端淑却坚持不从,凛然道:“我宁可和父亲一起死在贼人手上,难道会独自偷生吗?”她的言词,既有儒者之风,又有勇者之义,令王思任非常动容。他曾无比感慨地说:“身有八子,不易一女!”
千里远嫁,饱经忧患
成年后的王端淑,出落得白皙修长,“亭亭有玉树当风之致”。她也很快远赴北京,完成她的婚姻大事。她的丈夫是文士丁圣肇,两家既是同乡,也是世交,连丁圣肇的名字都是王思任所取。这是一门典型的娃娃亲。丁圣肇出生不久,丁父便上门求亲。王思任立刻允诺:“没什么不可以的,我正好有个女儿,不想让她远嫁。”
然而事与愿违,丁父在京城做官,等到端淑长大后,他又被阉党陷害,无辜受杖刑而死。丁家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从此家道衰落。王思任仍然恪守婚约,把端淑嫁了过去,并说道:“人存,吾与论南北;人亡,不敢效炎凉。吾女许之矣。”
十五习女红,十六离闺阁。远嫁去燕京,父母恩情薄。——《北去》
王端淑的坎坷命运似乎从此开始了。丈夫在外谋取功名,婆婆在家长年患病,端淑一人打理内宅,并悉心照顾婆婆,衣不解带,亲侍汤药,直到她三年后去世。
家庭的变故,与国难相伴。明末起义风起云涌,王思任怀救国之志,捐资响应。丁圣肇同样为国效力,担任岳父麾下的监军。期间,端淑也随他回乡安葬婆婆。甲申之变后,轰轰烈烈的大明王朝在战乱中覆灭,端淑夫妇本就贫寒,加上国破之痛与丧乱之苦,他们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坎坷的岁月中,端淑备尝国破、离乱、贫病等苦楚。她虽是名门闺秀,诗词中却没有脂粉气,而是笔挟风霜,流露出沉郁悲慨的气质。
行资遇劫食不敷,凄风苦雨悲前路。——《苦难行》
凌残汉室灭衣冠,社稷丘墟民力殚。——《悲愤行》
草庐风度空如磬,败壁尘蒙冷蔽锅。——《中秋乏炊》
阅读她的文字,真可谓字字泣血,展现了女子在国家兴亡与人世沧桑中的生存状态与心迹。她的作品饱含诗志史的精神,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世相百态,照出了大时代的变迁。
吟咏不绝,著作宏富
明亡以后,端淑夫妇回乡隐居。现实与精神的双重失落,让丁圣肇常常饮酒自遣,端淑则努力振作,不废吟咏。自出嫁后,她都保持着嗜书史、赋诗文的习惯,用文字记录生活、抒情言志。
因而端淑一生著作等身,编著文集十种,有《吟红集》三十卷与《名媛诗纬》四十二卷传世。她的创作涵盖诗、词、曲等韵文,以及赋、记、序、传等多种文体,仅诗词就有四百多首。
其作品一改闺阁面目,更多地展现国家兴亡、咏史鉴今、社会现状等内容,呈现出士大夫一样的使命感。而她的《吟红集》之名,红与“朱”同义,恰恰表明了追念故国的无限深情。
她对自己的文采也非常自信。当时有位文人毛奇龄,推崇才女文学,编选名媛诗作成集,但唯独遗漏了端淑。她知晓后,向其献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王嫱未必无颜色,争奈毛君笔下何?”她根据两人的姓氏,联想到毛延寿为美人王昭君作画的故事,妙用典故,以昭君自比,发出了文才被埋没的不平之鸣。
虽然端淑不能像男子一样参加科举,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她的才学仍然天下闻名,传入宫廷。顺治皇帝欲效法汉代班昭事迹,延请端淑入禁中,担任后宫妃嫔、公主的老师。面对这样的荣华富贵,端淑心念故国,力辞不受。
而端淑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她坚守遗民气节的同时,能够脚踏实地,凭借自身才华,承担起养家之重任。
青衫破一衿,两袖将露肘。画卷置舆中,携粮不满斗。——《代夫子赠钱子方兼呈周又元》
在经济最拮据的时候,三十多岁的端淑,勇敢地离开家乡,谋求生计。她在苏州一带漂泊,卖过书画、做过家庭教师,也接受友人接济,终于在半年后遇到生命中的贵人——吴山夫人。吴夫人以扁舟相接,奉她为座上宾,并引荐她与当地名流才女结社唱和。此后,端淑的名气越来越大,经济状况也有所好转。
更有趣的是,端淑还能融入丈夫丁圣肇的社交圈子,在男子的诗社活动中大放异彩。当时的文人,都非常赞赏丁夫人的才华,也乐于和她交流诗文。端淑还有许多“代拟”作品,也就是以丈夫名义写下的诗歌。原来,丁圣肇才思枯竭时,还得向妻子求助呢,难怪他曾自豪地称赞端淑:“得吾内子而于是获良友!”
采编诗歌,为才女扬名
命运坎坷的端淑也是非常幸运的,她有开明的父兄,相敬的夫君,能够自由学习并施展满腹才学。同时她也更深切地体会到,女子成才的不易,对历代才女有着强烈的爱才、惜才之心。
她曾说,女子深处闺阁,终日操劳女红、酒食等家务,言谈传不到外面,即使有几首诗作,也密藏箱底,最后或失于战火、或碍于古板的父兄、或毁于不肖的子孙。“遂使谢庭佳话,变为衰草寒烟,可不增人叹惋乎?”因此,保留才女的文字,彰显才女的声名,成为她编纂《名媛诗纬》的初衷。
于是,她耗费二十多年心血,收集以明代江南才女为主的八百多位女诗人的两千多首诗,编辑成《名媛诗纬》,成为女子文学中一部举足轻重的诗歌总集。她不仅收录作品,也记录诗人的生平、点评诗歌的特点,努力把才女的一生完整地保留下来。
根据端淑的点评,我们也可一窥她对诗歌的艺术主张。“有格调而又具性情,方是作手”,“诗真处,不加粉饰,方是性情”,“深浑而气骨复老,无闺阁气息”,都是她推崇的诗歌风格。
在这部文集中,还有一位特殊的女子,名陈素霞,是端淑变卖嫁妆为丁圣肇娶进门的妾室。大才女选中的女子,自非寻常之辈。素霞十四岁即有才女之名,博览书籍,诗赋、女红无不精通。在丁圣肇纵酒消沉之时,素霞始终柔顺勤谨,八年侍奉夫君如一日。
素霞的聪慧与善解人意,得到丁圣肇的怜爱。端淑在一旁不免受到冷落,她愤懑之下,竟和丈夫反目,甚至写诗遣怀。
捐弃应知难复旧,徘徊寂寞伴凄风。——《甲申春,予脱簪珥为睿子纳姬,昵甚,与予反目》
吃醋归吃醋,端淑仍然非常欣赏素霞的才华,因而也把她的作品收录在《名媛诗纬》中,并称赞其诗“如轻烟袅林,素月出峡,娟秀幽动,亦吾家隽才”,并自述收录原因,是让天下有才华的人,都知道她的丈夫,拥有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端淑也是位性情中人,并能放下个人恩怨,坚持为才女扬名的初心。一代才女王端淑,无论在国家大义还是儿女私情方面,都是那么坦荡磊落,其志、其节,皆不让须眉丈夫。
参考资料:《吟红集》《名媛诗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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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大纪元/责任编辑:张信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