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连载】杨继绳《墓碑》(八十五)

【新唐人2014年3月5日讯】【导读】《墓碑》是一本记录中国六十年代饿死三千六百万人的大饥荒真相的著作,作者是前新华社经济记者、《炎黄月刊》副社长杨继绳。他花了十多年时间,查阅资料,访问经历大饥荒的人,收集了上千万字的资料数据,以翔实而丰富的资料记录了大饥荒饿死几千万人的史实,揭穿了中共官方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之谎言, 揭示了饿死人的根源是人祸而非天灾。《墓碑》获得二零一三年美国海耶克图书奖(The Hayek Prize)。作者说《墓碑》不仅是为纪念死去的三千六百万人的灵魂,也是希望“埋葬”造成这个悲剧的中共体制。

(接上期)

七 压农村,保城市

如果说,一九五九年末粮食部门因收得多、销得少、库存增加而喜悦,到了一九六零年夏天,粮食部门开始尝到上一年对农民压榨过度的苦果了。七月十二日,国务院财贸办负责人的一个报告(注六十四)称,北京、上海、天津三大城市、辽宁的十个城市和吉林部分地区情况紧急,现在粮食库存北京、天津只够销四天,上海只够销两天,辽宁只够销六天。

由于一九五九年冬到一九六零年春饿死人太多,到一九六零年夏,各地再也不敢多报粮食产量了。十月召开的全国财贸书记会上,各省报上来的粮食产量汇总起来只有三千五百三十五亿斤,比一九五七年的产量三千九百亿斤还少。征购进展十分缓慢,而销售却增加很快,粮食库存不断减少。那时,全国八十二个大中城市六千一百万人口,九月底库存只有二十六亿斤,为上年同期的一半。津、京、沪、辽等地库存很少,随调进,随销售。十月十六日,李先念在全国财贸书记会上的报告说,今后九个月(今年十月到明年六月)剩下的销售指标只有六百四十八亿斤,每月平均七十二亿斤。上年度同期实际销售八百八十六亿斤,月均九十八亿斤。农民的口粮指标剩下更少。李先念说,如果每月平均销售量不比上年度减少二十六亿斤,今年增加三十三亿斤的粮食库存计划就不能实现。李先念总是念念不忘国家粮食库存,把国家粮库看得比农民肚子还重要,这是统购包销制度的必然。没有宽裕的库存,他就无法保证粮食供应,而粮食供应首先保城市。

城市粮食定量虽然一压再压,但还有保证。可怜的是农民。据谭震林一九六零年十一月二日在电话会议上的讲话,从一九六零年十月到一九六一年六月,每人每月的口粮为:山东十一点一三斤;河南十七斤;河北十七斤;山西二十斤;辽宁二十斤。这些口粮中以地瓜为主,如河南的十七斤中只有五斤纯粮,山东没有纯粮。(注六十五)这还是国家供应指标,各级克扣口粮的情况分严重,农民能吃到口里的比上述数字要低得多。

在大饥荒期间一直实行压农村、保城市的政策。时任贵州省粮食厅长的王民三回忆,一九五七年底,中央书记处书记彭真在电话会议上说:“省里死人是一个省的问题,北京死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问题。”要求各地顾全大局保北京。还在大批饿死人的贵州,被迫调一亿斤粮到北京。(注六十六)邓小平到四川时对李井泉也讲过和彭真类似的话,认为四川缺粮不如大城市的政治影响大,要李井泉从政治大局考虑,多调出粮食保城市。(注六十七)

如果说过去几年压农村、保城市只是实际操作不见诸文字的话,一九六一年八月在庐山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却明确提出了“紧农村,保大中城市”的方针。八月二日下午周恩来在讲话中说,去年六月底库存三百亿斤,今年只有一百四十七亿斤,其中新粮五十五斤,库存再也不能挖了。准备进口粮食五百万吨,但外汇紧张。农村调整先于城市,好转先于城市。问题在城市。要紧缩农村,保大中城市。从一九六零年六月至一九六二年九月的两年零四个月里,周恩来关于粮食问题的谈话有一百一十五次,在总理办公室退给粮食部办公厅的现在仍然保存的三十二张报表中,周恩来的笔迹有九百九十四处。从这些谈话和笔迹中可以看出,周恩来关注的主要是城市粮食供应。

一九六一-一九六二年度是粮食部最难的一年。粮食部反复算账,算来算出,中央粮库要亏空一百二十亿斤(贸易粮)。国家打算进口一百亿斤来补这个亏空。但外贸部估计,由于加拿大、澳大利亚有旱灾,我们的外汇又不够,进口一百亿斤有困难。这一年怎么过来的?还是挤农民的口粮。一九六一年粮食产量只有二千八百五十亿斤,即使全部留给农民,农民的口粮还不如一九五七年(一九五七年农民占有粮食三千一百三十亿斤)。实际上,这一年从农村净调出粮食三百八十三亿斤,拆原粮四百六十亿斤。这样,农村人均占有粮食比一九五七年少一百二十三斤。(注六十八)幸亏很多地方已放宽政策,农民自留地、三边地生产了一些粮食,有些地方还搞了包产到户,形势实际开始好转。否则一九六一年饿死人会更多。

一九六一-一九六二年,全国吃商品粮的人口有一点二亿人,仅供应的口粮食就有四百亿斤,还有食品业、副食酿造业及工业用粮,总共需要五百多亿斤。尽管从农村挤出三百八十三亿斤粮食,但不能满足城镇的需要。因此,不得不大力压缩城镇粮食销售量,一九六一-一九六二年度,城镇粮食销售量比一九五九-一九六零年度减少了一百二十二亿斤,但比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年度还是多四十八亿斤。为了补上亏空,只好进口粮食。一九六一-一九六二年度,进口粮食一百一十五点五亿斤(从一九六一年上半年就开始进口粮食,一九六零-一九六一年度进口粮食四十二点九亿斤)。从一九六一年开始,津、京、沪主要是靠进口粮食维持。一九六一年八月二十六日,李先念在粮食、商业厅局长会议上的讲话说,现在票子多了,商品少了。一九六一年购买力为六百七十五亿元,而商品可供量为六百五十五亿元。尽管商品供不应求,还是要优先保证出口。为了进口粮食,一定要挤出一切可以出口的东西出口。(注六十九)出口的商品是猪、蛋、油之类的食品,还是从农民的嘴边上夺过来的。进口的粮食只供应给城市。这也是压农村保城市的措施。

幸亏由于实行包产到户等应急措施,农村的粮食比前两年度多了(全国总产量统计数为二千九百五十亿斤,实际上农民自己在“三边”地上种的粮食很难进入统计),征购粮却比前两年大大减少,只有六百七十九亿斤。这是几千万农民的死亡逼得政府让步。但这个粮食年度,国家向农村销售的粮食也减少了一百五十亿斤。农民还在饥饿中挣扎,据粮食部统计,一九六零年农民的粮食占有量比一九五五-一九五七年三年平均数减少了一百九十多斤。一九六一-一九六二年度,全国农村大约有一亿人口每天吃粮水平在半斤或半斤以下。

“压农村”最典型是在食油供应方面。一九五九年春季,食油供应紧张,城市紧,乡村也紧,出口任务完不成,工业用油不能满足。中共中央开会讨论,认为“多头紧不如一头紧”,决定把农村的食油供应坚决压下来。除了生产油菜籽的地区以外,其它农村六、七、八、九四个月不供应食油。中共中央为此下了紧急指示。(注七十)一九五九年九月十日,李先念在全国财贸书记预备会议上的报告中谈到这件事时说:“采取这个措施引起了不少议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攻击我们也有这一条,他们说农村不供应食油农民会造反。现在证明,农民没有造反。”李先念用农民没有造反的事实来批驳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真是言不由衷。他说:“农村九月份恢复供应,但是供应量不能超过停止供应以前的水平。城市每人每月供应标准已经减少到二两,新油上来以后是不是增加上去?我们的意见不再增加。”

众所周知,同量脂肪的热量是碳氢化合物(即淀粉类)的好几倍。本来热量不够的农民,却剥夺了他们吸收脂肪的权利,这是农民大量死亡的原因。省下食油干什么?出口是一个方面。一九五八-一九五九年度,收购食油二十五点七亿斤,出口四点三八亿斤,国内销售不到十九亿斤。农民吃不上油,更吃不上肉,连鸡蛋也吃不上。肉和鸡蛋到哪里去了?国家强行收购走了。国家用强制手段要农民交蛋交肉。有些地方为了完成鸡蛋征购任务,按人头下达指标。国家收购的生猪和鸡蛋一是满足城市的需要,二是出口。一九六零年四月十九日的全国电话会议上,李行念要求各省加强收购副食品,他说,收购上来的蛋,百分之八十出口,百分之二十内销。内销中第一是满足在中国的外国人,第二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带有调侃地说:“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不吃鸡蛋。工农联盟,工农都不吃鸡蛋。”他说的“满足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实际就是城市的特需供应。特需供应的对象一部分是高级知识分子,更多的是高级干部。

八 大饥荒年代的代食品运动

粮食短缺,全国上下都大搞代食品运动,发动群众寻找代食品。一九六零年十一月,中共中央召开了全国代食品会议,十日,谭震林副总理在这个会议上的报告(注七十一)说:“为了广泛开展大办代食品的群众运动,省、地、县各级党委和较大的企业、机关、团体党委,都要成立领导小组,设立代食品办公室。”他说:“现在中央已经成立了五人领导小组,由总理亲自挂帅,还设立了专门办公室。”谭震林说;“人造肉精(一种食用酵母)、小球藻、叶蛋白这几种东西,比大米、小麦、高梁、玉米的营养价值还高。”中国最高的科学研究机构――中国科学院,利用他们“生物分类和生物化学方面的基础”,寻找粮食以外的食物。一九六零年十一月九日,中国科学院党组上书党中央、毛主席,提出了《关于大办粮食代用品的建议》,这个建议说:“根据中央支援农业的指示,为了有助于节约用粮,安排群众生活,最近几个月来,我们着重抓了粮食代用品的研究工作。”他们提出了一批“既有营养,又无毒害,原料丰富,做法简便,可以分别情况,大规模的推广”的代食品。

这些代食品主要是:

(一)橡子面粉 先将橡子去壳破碎,然后用千分之一浓度的碳酸钠溶液浸泡一、二天,就可以去掉不适合食用的单宁,得到可食用的淀粉。全国年产橡子粗估约八十亿斤以上,如果将其中百分之二十提取淀粉,可得六、七亿斤。

(二)玉米根粉 小麦根粉 将其磨碎,碾成粉,色香味有点像炒面。用玉米根、小麦根的百分之二十做成根粉,全国可得几十亿斤代食品。

(三)叶蛋白 经过选择后可食用的新鲜草叶、作物叶子和树叶,每百斤一般可提取叶蛋白干粉二-十斤。从叶中取叶蛋白跟做豆腐相似,即先把采集的鲜叶(采集后不能过夜)切碎,掺水磨成浆,榨出叶汁,加热至摄氏七十-八十度,使叶汁中的蛋白凝固沉淀,然后过滤、弄干即成。

(四)人造肉精 这是一种用酵母菌做成的食品,所含营养极似肉类。我们从四百多种菌种中选出一种叫做“白地霉”的酵母菌。把白地霉放在培养液(淘米水、涮锅水、残菜帮、烂水果、无毒的树叶、野草、农作物的根茎叶煮后都可制成营养液)里,保持摄氏二十-三十度,两三天内就繁殖出一层白膜。白膜在摄氏五十-六十度温度下,即溶解成糊状,便是人造肉精。

(五)小球藻 栅藻 扁藻 小球藻和栅藻的干粉中含蛋白质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四十,脂肪百分之四-百分之六。小球藻、栅藻是淡水中繁殖的,扁藻是在海水中养殖的。此外,我们还在研究红虫(即水蚤)、玉米杆曲等代食品,看起来也是很有前途的。

中共中央于一九六零年十一月十四日向全国转发了中国科学院党组这个建议。与此同时,中国科学院昆虫研究所又提出了一个新建议:采食昆虫。他们的报告说:“两个星期来,采集了可和食用的昆虫一千二百多斤,虫体蛋白质既多,油又很大。昆虫所已用来作成了酱油、乳酱、肉松和食用油,并加工成各种糕点和饼干。”昆虫所还介绍了烤食、油炸、制干粉、榨油、作酱油、作糕点等几种简便的加工方法。中共中央东北局办公厅发通知东北三省,要求各地推广。

中国科学院昆虫研究所推荐了十三种昆虫,并作了营养分析。

表二十二•十 十三种虫体营养成分分析(以虫体重量的百分比表示)
昆虫名称 粗蛋白 粗脂肪
豆天蛾越冬幼虫(干虫) 五十点八 二十三点三
金龟子幼虫(即屎克螂,干虫) 四十八点一 二十一点零
蝇咀(干虫) 六十三点一 二十五点九
蝇蛹(干虫) 四十一点七 二十五点一
玉米螟越冬虫(干虫) 四十一点二 四十四点八
剌蛾越冬虫(干虫) 五十点六 三十七点七
菜粉蝶老熟幼虫(干虫) 六十点六 二十一点四
菜粉蝶蛹(干虫) 五十三点九 二十四点四
粘虫蛹(鲜虫) 一十三点八 六点二
棉蝗虫成虫(鲜虫) 二十一点三 二点八
蝗虫(鲜虫) 一十八点七 四点一
白蚁(鲜虫) 二十三点二 二十八点三
蚕蛹(鲜虫) 二十三点一 一十四点二

【资料来源】中国科学院昆虫研究所,一九六零年十一月。

只要中共中央一号召,下面就会搞起群众运动。中央号召搞代食品,各地就大搞代食品运动。组织成千上万的人上山下水,寻找各种代食品。代食品为缓解饥饿起了一点作用,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农民因吃代食品中毒甚至死亡的不在少数。此外,政府组织的大规模的代食品运动破坏了生态环境。本书有关各省情况的章节里,介绍了很多地方大搞代食品运动的情况。

九 农民的热量平衡

生产粮食的农民却因得不到粮食而活活饿死。李锐多次对我说:挨饿的滋味最难受。他当“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时,在劳动改造中有挨饿的亲身体会。我所查阅的十多个省的档案中,零星记载了一些饥饿死亡者濒死时的悲惨状况,因此,我想研究一下饥饿死亡的生理机机制。我的一位同乡王梅松,六十年代初毕业于湖南医学院,后在中国军事医学科学院环境医学研究所多年从事特殊条件下的生理变化的研究,转业后在天津医科大学任教,著述颇丰。一九六零-一九六一年,他曾带领一个医疗队到湖南几个县救治饥饿病人,积累了很多资料。他父亲和伯父都是在大饥荒年代饿死的,他听说我正在写这本书,热情地给我提供了帮助。这一部分内容是根据他写的文字材料和他提供的书籍写成的。

人体活动所需要的能量

生命的活动就是能量的循环,人的生命需要能量维持,据《营养与食品卫生学》一书介绍,人体在不同的状态下能量的需求不同:

基础代谢所需要的能量:即人体处于安静状态时,体温的维持、心脏的跳动、肺的呼吸和肌肉紧张度的维持,都需要消耗一定的能量,即基础代谢能量。机体静卧在摄氏十八-二十五度的环境中,完全处于休息状态,既无体力劳动,也无脑力劳动,而在十二小时前就已停止进食,消化系统也处于静止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消耗的能量就是基础代谢能量。基础代谢能量是维持生命活动最低的能量。基础代谢能量受身体的大小、性别、年龄和气候的影响。男性比女性高,儿童和青少年比成年人高,寒冷气候比温热带气候高。一般说来,在普通情况下,成年男子每公斤体重每小时平均消耗能量一千卡(即四点四一八千焦耳)。以六十五公斤体重的男子计算,则二十四小时的基础代谢需要一千五百六十千卡。

除了维持基础代谢以外,从事各种劳动也需要能量。如走路(每小时四点六公里)每一分钟消耗能量三点七千卡。一般根据劳动强度不同将人体的能量消耗分为五级:

极轻体力劳动所需要的能量:以坐位为主的工作,如办公室工作、修理钟表和收音机等。每日需供应热量二千四百千卡;

轻体力劳动所需要的能量:以站立为主要的工作,例如商店售货员和讲课教师等。每日所需热量二千六百千卡;

中等体力劳动所需要的能量:如重型机械操作、拖拉机与汽车驾驶等。每日所需热量约为三千千卡;

重体力劳动所需要的能量:如非机械化农业劳动、半机械化搬运工作等。每日所需要热量约为三千四百千卡;

极重体力劳动所需要的能量:如非机械化装卸工作、采矿、伐木和开垦土地等,每日所需热量为四千千卡。(注七十二)

劳动者所需要的热量除劳动强度以外,还与工作环境有关。如冬天是露天作业还是室内作业,显然露天作业所需要的能量要多一些。

中国农民所从事的劳动多是重体力劳动和极重体力劳动,都是露天作业。每天所需要的能量大约在三千四百-四千千卡之间。

中国农民在大饥荒期间获得的能量

中国农民每天需要的三千四百-四千千卡的能量是从食物中摄取的。那么,在大饥荒期间,中国农民每天能得到多少能量?

综合各省情况,在三年大饥荒期间,中国农民的口粮平均每天原粮不超过半斤。半斤原粮相脱壳后只有零点三五斤。这还不是纯粮,多是以红薯、瓜菜替代。那时农民没有油,没有肉,这点口粮,是农民的全部热量的来源。

首先看各种食物能够产生多少热量。这一点,医学界已有成熟的研究成果。

表二十二•十一 不同地区每一市斤农产品所含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及热量
食物项目 别名 地区 蛋白质(克) 脂肪(克) 碳水化合物( 克) 热量(千卡)
稻米(籼)(糙) 大米 北京 四十一点五 一十二点五 三百七十一点零 一千七百六十五
小麦粉(标准粉) 北京 四十九点五 九点零 三百七十三点零 一千七百七十
小米 伏地小米 北京 四十八点五 一十七点五 三百六十四点零 一千八百一十
玉米碴(黄) 包米碴 北京 四十六点零 三点五 三百八十点零 一千七百四十
玉米面(黄) 北京 四十二点零 二十一点五 三百五十一点零 一千七百六十五
高粮米(红)(三级) 红高粮米 东北 四十二点零 一十三点五 三百七十八点零 一千八百
黄豆 大豆 北京 一百八十一点五 九十二点零 一百二十六点五 二千零六十
黄豆粉 豆粉 北京 二百点零 九十六点零 一百四十一点五 二千二百三十
甘薯 红薯、白薯 北京 七点八 零点九 一百二十八点三 五百五十二
甘薯片 白薯干 北京 一十九点五 四点零 四百零一点五 一千七百二十
甘薯粉 白薯面 北京 一十九点零 四点零 三百九十五点零 一千六百九十
马铃薯 土豆 北京 一十点一 零点四 七十三点零 三百三十九
马铃薯 洋芋 陕西 七点一 零点九 七十一点零 三百二十
大白菜 四川 五点八 零点九 一十五点三 九十四
大白菜(竹筒白) 天津白 四川 三点二 零点四 一十三点五 七十二
小白菜 菜油 湖北 五点六 零点九 一十六点九 九十九
南瓜(八方瓜) 湖北 一点八 一点四 二十九点二 一百三十五
番瓜(花皮) 饭瓜,南瓜 甘肃 二点三 零点五 一十四点零 六十八
冬瓜 北京 一点五 九点一 四十二
西葫芦 北京 二点五 八点七 四十四
猪肉 湖北 八十七点零 一百零四点零 一千二百八十五

【资料来源】中国医学科学院卫生研究所编:《食物成分表》,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一九七六年十二月。

在大饥荒期间,中国广大农村平均口量定量为每天零点三五斤大米,折合热量六百一十八千卡。在大饥荒期间,农民是见不到大米的。有甘薯吃还算是不错的。五斤甘薯折一斤粮食(有的地方四斤折一斤),半斤口粮定量只有二点五斤甘薯,按每斤甘薯产生热量五百五十二千卡计算,折合热量只有一千三百一十三千卡,比基础代谢一千六百五十千卡还少三百三十七千卡。有些地方以菜代粮,每斤大白菜只产生热量八十千卡左右,一天能吃五斤大白菜,也只能吸收热量四百千卡。一些饥荒严重的地方,既得不到二点五斤甘薯,也得不到五斤白菜。有的地方食堂停火,不给农民供应食品,而树皮剥尽,野草挖尽,农民从食堂以外也找不到食品。农民得到的热量更是微乎其微。

人体每日从食物中摄取五大类营养素: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脂肪、维生素、无机盐和微量元素。由于食物过少,除了热量严重不足以外,蛋白质、维生素、无机盐和微量元素的缺乏会引起多种疾病。但在当时的统计中,对因此类病而死亡的人,列入正常死亡之列,不算饥饿死亡。

在大饥荒年代,政府推行了很多违反科学的渡荒办法,从而加剧了农民的灾难。王梅松教授向本书作者指出了当时推广的几种反科学的办法:

双蒸饭 把米放在瓦盆里加上水蒸成饭,再加一次水,再蒸一次。蒸了两次以后,饭的体积扩大一倍,吃到肚子里当时感觉饱。实际上它和稀饭没有区别,过后饿得更快。当时还宣传这样做饭可以增加营养,实际上,有许多不耐高温的维生素在反复加热后遭到破坏,营养比一次蒸的要差。

瓜菜代 这是当时政府提出的口号,而且普遍实行。没有粮食时只能用瓜菜代替,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报纸还宣传如何有利于人的健康。实际上瓜菜是代替不了粮食的。从食物成分表中可以看出,一斤白菜含蛋白质五点八克,脂肪零点九克,碳水化合物十五点三克,产生热量九十四千卡。一斤南瓜含蛋白质五点八克,脂肪一点四克,碳水化合物二十九点二克,产生热量为一百三十五千卡。一斤冬瓜蛋白质一点五克,脂肪零克,碳水代合物九点一克,产生热量四十二千卡。而一斤大米含蛋白质四十一点五克,脂肪十二点五克,碳水化合物三百七十一 克,产生热量一千七百六十五千卡。由上述数据可以计算出,十八斤大白菜、十三斤南瓜或二十七斤冬瓜才相当于一斤大米的热量,这些东西怎么能代替主食呢?蔬菜中含有较多的亚硝酸盐。人体吸收亚硝酸盐以后,它将人体内的血红蛋白氧化为高铁血红蛋白,从而使得血红蛋白失去了运输氧的功能。因此,就出现口唇、指甲及全身皮肤青紫,重者可因呼吸衰竭而死亡。这就是大饥荒年代大量出现因“青紫病”而死亡的原因。

桔杆做馒头 如将稻草用石灰水浸泡以后,再切碎加入到面粉里做馒头。稻草的主要成分是纤维素、木质素,它们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碳水化合物结构(即复杂的多糖)。草食动物吃它能长肉,这是亿万年来生物适应环境进化的结果,它们的消化道中能分泌一种纤维素酶,这种酶能消化纤维素,使之成为单糖。而人的消化道是没有这种功能的。石灰水是碱性,它也不可能消化纤维素,用石灰水处理后的稻草,人吃了以后不会得到任何营养。

吃陈骨头 有些地方将死后放在户外多年的牛骨头收集起打碎后煮汤喝。牛骨头通过在户外多年风化及细菌分解后,除了剩下钙和磷以外,不会有任何能提供能量的营养物质。

饥饿引起死亡的病理生理机制

医学界将饥饿分为“完全饥饿”(机体完全得不到食物)、“不全饥饿”(总热量不足,食物成分不足)和“部分(质)的饥饿”(总热量充足,但缺乏某一种或几种机体必须的物质)三种。(注七十三)大饥荒年代,中国部分地区的农民处于间断性的“完全饥饿”状态,全国城乡都处于“不全饥饿”状态。也可以说,自实行统购统销以来,中国农民中的大多数,除了短暂的收获季节以外,基本上处于“不全饥饿”状态。

当人体的能量入不敷出时,首先动用体内储存的“糖原”来供应能量。体内存储的“肝糖原”和“肌糖原”的重量为三百七十克,全部氧化代谢产生的热量为一千四百八十千卡,还不够一天基础代谢的能量需要。

体内储存的“糖原”消耗完了以后,下一步就消耗体内的脂肪。消耗脂肪所持续的时间取决于人的胖瘦。肥胖者持续的时间长一些。但是,完全依靠脂肪产生热量,有一定的副作用,那就是产生大量的酮酸,可能发生代谢性酸中毒。

当体内存储的脂肪消耗完毕时,便开始分解体内各器官、肌肉中的蛋白质。人体内的蛋白质被大量消耗以后,肌肉出现干瘦,脏器出现萎缩。

心肌萎缩,就出现收缩无力,血排出量减少血压降低,乃至心力衰竭而死。王梅松教授在大饥荒期间参加的医疗队,在一所公社学校里收治水肿病人,常住水肿病人二百多人,所观察到的水肿病人,最后大多是死于心力衰竭。

肾脏萎缩、肾血流量减少、肾小球滤过率降低,尿量减少,出现肾功能不全。

垂体、甲状腺、性腺等内分泌腺都出现萎缩和功能低下。胃肠道黏膜萎缩,使营养消化吸收减少。

生殖器萎缩,由于缺乏蛋白质,年轻女性子宫发育不良,出现幼稚子宫。更多的人是月经量减少,乃至停经。由于子宫悬吊组织萎缩,子宫脱垂出体外。全国妇联党组在一九六一年二月十六日《关于农村治疗妇女子宫脱垂、闭经病初步经验的报告》中指出,“去冬以来,各地党委在大抓群众生活的同时,将普查普治妇女病列为除害灭病的重要内容之一”。报告中明确指出妇女病就是闭经和子宫脱垂。可见这个问题的普遍性和严重性。时任甘肃省委书记汪锋一九六一年五月九日在临夏调研时给毛主席的报告中说,临夏新集公社新一号生产大队第九生产队有青壮年妇女二十五人,闭经的十二人,占百分之四十八。一直没的闭经的两人中一个是女队长,一个是炊事员,一九五九年以来,只有脱产干部的家属生了一个孩子。第五生产队有青壮年妇女二十六人,闭经的二十一人,占百分之八十一点二,全队自一九五九年以来没有生一个孩子。第六生产队有青壮年妇女十九人,闭经的十三人,占百分之六十八点四,在通经的六人当中,三个是炊事员,两个是女队长,一个是脱产干部的爱人。一九五九年以来生了两个小孩,都是干部家属生的。第七生产队有青壮年妇女二十四人,闭经的十六人,占百分之六十六点六,一直没闭经的四人,一个是炊事员,另三个是干部的爱人。一九五九年以来只有干部家里生了一个孩子。(注七十四)

王梅松教授在一九六零-一九六一年在湖南参加医疗队时,在涟源、邵东、祁东等县调查发现,一整个县的育龄妇女中,数十万人中只有极少数妇女来月经,其它都是非妊娠性停经。这些极少数来月经的妇女是多吃多占的“四不清干部”家属。青壮年男性出现睾丸、附睾萎缩,精液不能生成。青壮年未婚男子,在正常营养的情况下,每月遗精一-三次是正常现象,王梅松教授在湖南调查发现,在一九六零-一九六一年间,许多青壮年未婚男子,一年到头都未发生过遗精现象。所以,在大饥荒年代,除了因饥饿而死以外,人口出生率降到极低的水平。

在食物缺乏时,所需要的各种营养素都有不同程度的缺乏,但首先最突出表现出来的症状是蛋白质热能营养不良(protein energy malnutrition),也就是摄入热能量和蛋白质量不足的症状最先发生。热能不足,人的各项体力活动都不能进行,全身无力,各项机能下降。蛋白质摄入不足,血液中的血浆蛋白含量下降,血浆胶体渗透压下降,血管的通透性增加,血管内的水分大量渗透到血管外的皮下组织中,引起全身水肿。

人体内的各种酶和激素其本质都是蛋白质,是以蛋白质为原料合成的。如胰岛素、垂体前页激素,在蛋白质摄入量不足时,这些酶和激素就不能合成,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症状。例如,胃蛋白酶、胰蛋白酶、胰脂肪酶缺乏,摄入的蛋白质、脂肪就不能消化吸收,这就更增加了体内蛋白质的缺乏,从而出现恶性循环。

当蛋白质摄入不足时,体内抗体不能生成,如免疫球蛋白不能生成,淋巴细胞、吞噬细胞、白血球减少,抵抗力极度下降,很容易患细菌性感染疾病而死亡。

长时间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摄入量不足,体内脂肪消耗尽,内脏、肌肉的蛋白质亦消耗穷尽,病人出现干瘦,骨瘦如柴,这就是干瘦型的蛋白质热能营养不良。

至于饥饿时生命的持续时间长短,则看热量不足和蛋白质缺乏的程度,看机体原有的营养水平等因素。长的可达几年,短则数月,当体重下降到正常值的百分之七十以下,这个病人就无可救药了。但是,很多饥饿者在机体消耗尽以前就因并发症而死亡。但是,当年各地的死亡统计中,将并发症死亡都列入正常死亡之列,排出饥饿死亡数字之外。

上面介绍的是“不全饥饿”的情况。如前所述,在大饥荒期间,部分地区的中国农民处于间断性“完全饥饿”状态。“完全饥饿”可分为“饮水全饥饿”和“不饮水全饥饿”,前一种完全饥饿可以喝到水。大饥荒年代的农民都是属于“饮水全饥饿”。

饮水全饥饿的整个过程通常可分为三期:一,兴奋期,约三 到四天;二,抑制期,约三十五
-四十天;三,麻痹期,约二-三天。

兴奋期以消耗机体内储存的糖原为主;糖原消耗殆尽,就转为以分解脂肪为主。机体能量百分之八十以上靠分解脂肪获得;到末期时,由于脂肪消耗殆尽,同时代谢调节机能发生了深刻的障碍,组织蛋白质急剧地被分解。因此上述三个时期也可称为:一,最初适应期;二,最大适应期;三,濒死前障碍期。

和不全饥饿相比,完全饥饿水肿较不突出,在早期可能发生水盐丧失。到了后期,当血浆蛋白减少、血液胶体渗透压降低时可以出现水肿。但它并不是普遍出现的症状。

完全饥饿的脏器形态改变没有不全饥饿明显,尤其是心脏一般并不萎缩。就各器官的重量丧失程度而言,心脏重量减少得最慢。但是心脏的收缩力的减小与其重量的减轻并不成比例。心脏的重量虽然减少得慢,但心力衰竭并不慢,因为心力还与糖的供应有关。所以,相当多的饥饿者死于心力衰竭。完全饥饿一百天时,脂肪消耗了百分之九十七,脾消耗了百分之六十,肝消耗了百分之五十三点七,睾丸消耗了百分之四十,肌肉消耗了百分之三十点七,血液消耗了百分之三十点七,肾消耗了百分之二十五点九,皮肤消耗了百分之二十点六,肠消耗了百分之十八,肺消耗了百分之十七点七,胰腺消耗了百分之十七,骨消耗了百分之十三点九,神经系统消耗了百分之三点九,心脏消耗了百分之三点六。最为重要的器官消耗得最少。(注七十五)和不全饥饿相比,完全饥饿时往往体重丧失更多,达百分之四十-百分之五十或百分之五十以上时才死亡。

人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人体的各种机能活动能力下降,而在一段时间内,其本能的饥饿反射极度强烈。由于生存本能的需要,他会不择手段地去搜寻一切能吃的东西。这时,生存压倒一切,动物性压倒了人性。饥到极点的人们,为了找到吃的,不考虑亲情、道德、人格和其它后果。据不完全统计,全国人吃人的记录超过一千起(注七十六),其中有吃自己亲人的。读者在本书上篇中已经看到,在各省的章节中记录了很多人吃人的事件。

注解:

[注六十四] 牛佩琮、陈国栋:《关于粮食情况的紧急报告》,一九六零年七月十二日。

[注六十五] 《谭震林在全国电话会议上的讲话》,一九六零年十一月二日。

[注六十六] 王民三:《走在钢丝般的日子里》,载《中国粮食经济》,二零零一年第七期,第十-十二页。

[注六十七] 新华社四川分社老记者刘宗棠二零零零年十二月十三日在成都同本书作者的谈话。

[注六十八] 中华人民共和国粮食部:《粮食问题汇报提纲》,一九六一年五月七日。

[注六十九] 李先念:《在全国粮食、商业厅局长会议上的讲话》,一九六一年八月二十六日。

[注七十] 全国财贸会议秘书处:《李先念在全国财贸书记会议预备会上的讲话要点整理》,一九五九年九月十日,《全国财贸书记会议简报第一号》第七页。

[注七十一] 谭震林:《开展大办代食品的群众运动》,一九六零年十一月十日在全国代食品会议上的报告。

[注七十二] 武汉医学院主编:《营养与食品卫生学》,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第二十-二十一页。

[注七十三] 大连医学院病理生理教研室编:《病理生理学》,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一九六二年,第一五四页。

[注七十四] 中共甘肃省委:《甘肃省委转发汪锋同志关于农村食堂问题向主席的报告》,一九六一年五月九日。

[注七十五] 大连医学院病理生理教研室编:《病理生理学》,一九六二年,第一五九页。

[注七十六] 李锐二零零四年五月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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