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9月23日讯】当宫崎骏讲述梦境的时候,就连废弃壁炉里的灰烬也会重燃。但就在9月初,这个72岁的白胡子老人、日本动画电影史上最伟大的造梦师宣布不再造梦,退隐泉林——龙猫踯躅彷徨,狸猫放声痛哭,千与千寻返乡,移动城堡驻足,幽灵公主成绝响,世间再无风之谷。
宫崎骏曾说,“当我决定成为一个动画师时,我决心绝对不抄袭任何人。 ”他当然不会抄袭,因为他的动画是在做梦,而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做梦的时候都去抄袭旁人?每个人的梦境都是独一无二的,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完美地把它讲出来,就像宫崎骏用画笔做到的那样。
在许多人看来,宫崎骏的谢幕并不完美。他的最后一部作品《风起了》由梦幻叙事转向现实析述,冒犯乃至伤害了他的追随者。有评论人认为,“这是个明治维新以来,为了追赶西方而拼命富国强兵,结果国未富兵未强,破绽百出的故事”。媒体也将“威尼斯电影节宫崎骏颗粒无收”一类的标题肆意挥洒,似乎要暗示这位动漫之神在退休之际已经跌下云端,却完全不顾他曾获奥斯卡动画长片奖并拒领的往事。事实上,宫崎骏压根儿就不在意名利场的事情。不久前东京争取到2020年夏季奥运主办权,宫崎骏被日本各界认为是制作东京奥运宣传媒材的第一人选,但他直接回应说:“我不会为那些人制作影片。”
我第一次看宫崎骏电影是1995年,外语系在报告厅放日语原声《天空之城》,一块钱一张票。记忆最深是那个硕大的机器人,不似变形金刚那么复杂,也不如终结者那么高科技,简简单单像个大木偶,彬彬有礼,行动从容,眼里闪着温柔的光。还有靠螺旋桨推动的飞行船缓缓穿过层云,以及漂浮在云端的天空之城,绿草丛生。
特别喜欢宫崎峻作品的手绘风格,简单清新,适合回忆,就如枕头适合瞌睡、星空适合眼睛。水彩水粉的感觉用来描画无边无际的蓝天、大海、森林、田园,真是妙不可言,而晕染方式也很能烘托出饱含深情的色彩。记得看《红发安妮》,当安妮走过樱花林时,樱花如云,扑面而来,落英满地,齿颊留香。虽然没有画出每一朵花,但层层叠叠的色彩恰到好处地渲染了繁花似锦的景象。
清新之外,宫崎峻又总喜欢加上工业时代的痕迹。形形色色的飞行器、喘气的烟囱、炽热的锅炉……宫崎峻痛恨工业对自然、对习俗的破坏,骨子里却又摆脱不了工业的影响。他的父亲曾从事飞机制造方面的工作,他工作后也曾赴苏格兰等地煤矿参观,这对他的作品产生了重要影响。在宫崎峻作品中能看到非常明显的文化融合。他不少作品的人物形象和故事场景都有些西化,却用非常传统的水彩画来表现;而有些作品如《千与千寻》的场景是传统日本风格,却又似有油画的感觉。不论画法如何,总有一种情愫,让人怀旧思乡。
宫崎峻的主角多是孩子,最常见是短发女孩。风吹起发梢,一张坚毅的脸,是他笔下的典型形象。宫崎峻曾说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相信世界终有一天会毁在人类自己手中。但他也承认,孩子降生到这个世界,总不能不祝福。孩子的眼睛最纯净,随着长大会一点点变得模糊。在宫崎峻作品中,孩子是最敏感的,因此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龙猫;孩子是最善良的,因此能与看似可怕的无脸男交朋友;孩子是最清醒的,因此能看到贪婪的恶果;孩子也是最勇敢的,因此能坦然面对生与死。而这些敏感、纯洁、同情、勇气、毅力,似乎在人成年后一一丧失了。他在《幽灵公主》中道白:“即使是在憎恨和杀戮中,仍然有些东西值得人们为之活下去。一次美丽的相遇,或是为了美丽事物的存在。我们描绘憎恨,是为了描写更重要的东西。我们描绘诅咒,是为了描写解放后的喜悦”。值得人们为之活下去的、美丽的、更重要的、必须解放的就是孩子和孩子般的成人。孩子是唯一的希望,因为我们都曾是孩子,又都将或都已拥有孩子。
在宫崎骏三十岁以前,动漫界只有电视,他做的都是电视动漫。他将之比作“总有一个魔鬼在身后缠着你”,“电视就像一个大怪兽,你总得给它喂食,但它总是吃不饱,总得喂”。电影让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路,一条永远做梦,也跟所有老的小的孩子一起做梦的道路。
但现在宫崎骏有了新的想法,这让他决定退休:“我有想做的奇幻故事。不过,在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多一点之前,我是不会去做的。如果我现在去做,这个故事就是在撒谎。无论是一个忧郁的奇幻故事,还是一个明快的奇幻故事,都只会成为谎言。我认为我们已经到了那步田地――在雷曼事件之后,核电站泄漏事故之前,我就知道,不适合奇幻故事的时刻总会到来的”。
宫崎骏曾想通过一个又一个奇幻故事告诉人们:摆脱恐惧、树立自主,是我们与命运和谐相处的惟一途径。但最终他发现,恐惧也许永远无法摆脱,自主也只是一个神话——人类注定要置身于一条溪流之中,几乎不需要游泳就能浮动,也没有任何征兆就会毁灭。
在过去数十年里,宫崎骏站在乡村与山林,抵抗工业的侵略,欲图保留那些固定的东西——价值观、生活方式、地理与生态、心理与经验,又随时准备接受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的宿命。他似乎是同时在给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唱一首挽歌。某种意义上,宫崎骏是反现代的现代主义者。现代主义包括:对现实的强调,对技术手段的迷恋,政制对德性的垄断,自负理性对自然秩序的压倒性胜利,世俗自治对神灵的渎慢……宫崎骏大声反对这一切,却又身坠其中。
如今,一直坚持批判现代主义的现代主义者宫崎骏,发现对手早已变种,而自己也已经无法跟上。蒸汽机让位于电子,刺耳聒噪的大众传媒让位于更加刺耳聒噪的新媒介,手绘漫画不敌3D动画,花朵在电脑中绽放,音乐被手机奏响,山谷中的叫喊回荡在语音聊天之中。人们交往的方式越来越多,却越来越孤独;人们获得的资讯越来越多,却越来越迟钝。工业时代的人们麻木不仁,而后工业时代的人连麻木不仁都感觉不到。工业时代高速前进,强拆一切挡在身前的阻碍物,而后工业时代又在将前者一步一步肢解。
宫崎骏痛苦地承认了这个现实,他说:“在拍《悬崖上的金鱼公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领先于时代,但现在时代已经追了上来。就在画完日本关东大地震场景的漫画脚本的第二天,发生了东京大地震,这让我切身感受到了自己已经被追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消费文明走向灭亡的第一步,但我觉得当今的时代充满了紧迫感。而那个时代的堀越二郎与堀辰雄在面对无法确定的未来的时候,一定也是惴惴不安”。
不过宫崎骏不用太不安。他曾说:“还没画完故事板就死掉,那太可怕了”。如今,那些美好的作品他已经画完,那些美好的仗他也已经打完。它们是:“热爱一草一木、与虫类交谈、驾驭风的飞鸟”的《风之谷》;“有一天,少女从天而降”的《天空之城》;“这种奇怪的生物,仍生活在日本”的《龙猫》;“尽管也曾有消沉的时候,我还是过得佷好”的《魔女宅急送》;“所谓的帅气,就是我啦”的《红猪》;“活下去!”的《幽灵公主》;“隧道的另一边,有一个奇异的城镇”的《千与千寻》;“两人一起生活”的《哈尔的移动城堡》;“生在这世上,真好”的《悬崖上的金鱼姬》,以及“唯有努力试着生存”的《起风了》……
用这么多梦一般的作品,宫崎骏告诉我们:要温柔敦厚,要明白,你是宇宙的子孙,正如树木和星辰。你有权在这里依照你的传统存在,可是,无论你是否情愿,时间都要按其本来面目推进。所以,无论你如何想像未来,你都要勇敢面对,凭你孩子时代的信念,凭你最初出发的起点。在喧嚣、混乱和奇诡的生活中,无论你怎样操劳和渴求,都要保持真诚,保持心灵的平静,保持独立寻求真理的坚定。最后,放手去梦吧,尽管梦有其伪装,有时也单调易碎,但它,犹如风吹着的童话,仍是这个世界美丽的惟一证明。
现在,造梦大师谢幕,但梦不会谢幕。宫崎骏的离去,让每一个热爱他的孩子都感到酸楚,而这酸楚,在将来必定会融入回忆,与甜蜜合体。这就像《百变狸猫》的结尾,那些失去故土的狸猫,在倾力幻出过往的田园山川之后,坐上大船,痛饮狂歌,飘往不知何在的处所,江海寄余生。但他们仍是幸福的,因为做过梦的人是幸福的,而梦一旦做过了,就不可改变。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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