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血纪》中集(45)

【新唐人2011年11月22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九章:地狱里的火炬

第五节:火炬战士,无愧当今的英雄

现在最令人担心的是,林业队特别小监里的张锡锟和周志的安危了,尤其是张锡锟的危险处境,又处在严密隔离下。中共最容易在他身上使出哄骗和恐吓的手段,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当年他们对蒋正君的“反革命集团案”的罗织,就是利用了这种手段,株连了几十人,编造出一个庞大的“反革命组织”。

但是我们深信张锡锟有着非凡的人格,他所抱定的不惜为真理壮烈牺牲的宗旨,令人敬仰。但我们为不能营救他而深深自责,我们深信他能战胜当局的讹诈。

林扯高不甘心,于1975年3月,又把刘顺森和夏光然关进了六队的小监中。

然而,当局煞费苦心的隔离,并没有切断张锡锟和农六队的战友们的联系,还不到半个月,林业队的人便从特别小监的工作人员那里,弄清楚了张锡锟他们的生活处境。

林业队里传来的消息说,张锡锟和周志虽然被严格隔离关押,但还没有给他们上刑具,每天都有高等法院的人对他们施以“人道主义”的攻心战。他们的伙食由场部干部食堂送去,这使我联想到十一年前我和陈力被关在场部小监的情景。

(一) 回答审问

处境最危险的是张锡锟!在大陆狱中“组织反革命集团,图谋推翻人民民主专政”的反革命组织罪名一旦成立,为首者必面临处决的结局。

当局在十一月八日这天,既没抓到仼何证据,除那张在厕所里截获的刊物,法院要定罪的证据一个也没有。现在对张锡锟的认定只能靠张锡锟本人和我们的口供,所以张锡锟被抓进特殊小监的那一刻起,他的口供决定了他的生死,也决定着其它火炬成员的生死。

不久,从林业队传出了有关张锡锟的一段审讯经过:

预审员:“现在,再一次向你交待政策,从你手中现场拿获的‘火炬’是你的手抄本,从你们所出的刊物证明你们有相当的组织能力。这个刊物上所登载的文章,文风和内容决不是一个人所写,而是由几个人写的,你也知道狱中组织反革命宣传难逃一死,但是我们仍抱着治病救人的改造目的。如果你能在事实面前很快交待出你们的同伙,我们仍可根据‘坦白从宽,将功补罪’的政策,减轻你的责任,甚至于可以免除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你应当仔细地想一想。”

张锡锟:“我已经反复向你们讲清楚了,你们搜去的‘火炬’属于我个人的行为,我想你们的技术鉴定会得出这个结论的,你们已彻底把六队翻了一个底朝天了,难道还不相信自己搜查结果吗?所以,我觉得你们不应当节外生枝,至于你说我不甘心灭亡也好,说我蠢蠢欲动也罢,这些话我已经听你们说了几十年了。难道饥民们起来造反,要你们下台,也是反动阶级企图恢复他们失去的天堂吗?这不是太可笑了吗?被你们划为被消灭阶级的人越来越多,这表明什么?我是一个学生,我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普通老百姓,不是被你们诬蔑的被消灭的剥削阶级。”

“当然权力掌握在你们的手中,今天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对我要打要杀。但是你们怎能杀掉你们自己所造就的、反对你们的老百姓?我们认识上既然存在着根本的区别,我们永远都无法说到一处去。至于你们说我组织反革命集团,那也是你们的主观认定。要我招供出你们想象中的反革命组织,那是你们的一厢情愿。我劝你们不要枉费心机,我是不会在你们认定的供词上画押的。”

这一席话,令预审员惊心动魄。

预审员:“那么,我想问你,在你们的‘火炬’中,哪些文章是其它人写的,比方说那些是刘顺森写的,那些是孔令平写的。我们掌握了充份证据,这些人是你的同伙,你帮他们隐瞒也是瞒不住的”。

预审员在用认定的方法,迫使张锡锟交待,这是中共贯用的手法:口供代替证据,推理代替事实。他想逼迫张锡锟招供“集团”的成员。

张锡锟仍然从容回答道:“任何一个中国人,只要他们不屈于你们的压迫和淫威,敢于说真话,你们都可以怀疑。这么多年来,哪一个中国老百姓没有挨过饿受过冻?你们编造的美好谎言还少吗?”

“这么多年来,你们为了欺骗百姓,吹嘘什么农业大丰收,捏造高产卫星,强迫善良的农民在人民公社吃草根树皮,让他们全家饿死在自己的土地上;把城市居民和工人连哄带骗去建造小高炉,炼出一堆堆毫无用处的铁疙瘩。还吹嘘什么十五年超英赶美,最后让他们落得连遮风避雨的家都没有。”

“你们效仿秦始皇在全国大兴冤狱,把老百姓为你们打下的江山,变成了无人敢说话的人间地狱。你们逼迫善良百姓忍饥挨饿还嫌不够,还要逼迫他们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共产党是人民的大救星,驱使他们备战备荒。”

“我们为你们把全国搞得锇殍遍野,还把这种恶果上堆给老天、下推给苏联感到可耻。你们让盲目无知的青少年在文革沙场上喋血殒命,为了疯狂的梦想造的孳,千秋万代都不会忘记。”

“神州大地已被你们搞成了人间地狱,你们的罪恶昭昭,何需我去书写。就是我写出来,也可以用一个成语来描述,叫‘罄竹难书’。文革中你们逼迫我们在毛泽东的像前请罪,你们的人“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我只觉得可笑。”

“至于你说到刘顺森、孔令平,肯定你们还会怀疑其它什么人,可以说农六队中二百多号人中,没有一个人不在心底里不痛恨你们。只是摄于你们的酷刑和棍棒,才忍受着你们的作威作福。你们硬把所有反对专制的人,当成一个组织严密的集团扯在一起,那只是你们的胡说编造。果真这样,你们不是变成极少数的孤立份子了么?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反革命是极少数么?”

“刘顺森孔令平他们都是我狱中的好友,同你们所论断的‘反革命组织’是两回事,我们根本无须成立什么组织,制定共同纲领。我们认为在监狱中这种反抗你们的行动,是无须什么纲领来约束的,你也不要枉费心机了。”

预审员提出的问题,招来了张锡锟的严辞反驳,他们反而在张锡锟面前变成了受审者。在这个视死如归的人面前,已经不能用常规的方法得到新的口供,审讯记录上是什么也记不上去了。

当然,张锡锟真是一条令人佩服的硬汉子。他所提出的问题,是办案人员没有弄清楚也无法回答的,一个小小办案人员,既然缺乏证据,也只能照事实来作结论了。他继续问道:

“好吧,看来你是顽固抗拒了,不过其它的人未必同你一样,他们自会交待问题,现在留给你更多的时间,好好反省,直到你想通了,再来交待吧?现在你要交待‘火炬’的另一些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写‘火炬’的?一共你写了几篇文章?你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有谁看过你的‘火炬’?你在狱中是怎么传递‘火炬’的?……”

这里完全可以引用当年共产党曾说的一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是一把中国民主运动的星星之火,烧毁毛泽东所建造地狱的星星之火。

审讯就这么持续下去,1974年12月开始,火炬案的审理一直持续了整整8个月。六队似乎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我也从严管组调到了大田组。

曾一度关进小监的刘顺森和夏光然,也从小监里放了出来。除了周志和张锡锟一直关在林业队,并从那里不时传来有关他们如何同审讯员相对峙的英勇故事。这些故事全是由管理特别小监的工作人员传过来的。

张锡锟以他伟大的人格,征服着一直看守他的人们。这些工人在讲到张锡锟时,个个翘起大指姆。而我们最清楚,如果不是他的英雄气慨压住了刽子手们的嚣张气焰,六队此时还要被林扯高搞得鸡飞狗跳。

这时西昌地区大闹地震,谣言纷传,我们仍然住在地震棚里,相聚在一起收集全国的政治形势,冷静地考虑我们的对策。火炬不能再出版下去了。但从地狱里举起的火炬,却照亮了许多人的心灵。

四个叛徒中,最满意的当数陈贤士了。他的刑期本来只判了五年,在狱中不知不觉的混过了三年,林扯高提出提前释放的申请获得批准,决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二) 会场上

1975年8月,由西昌地区法院签署的对张锡锟反革命集团的判决中,判处张锡锟死刑,立即执行。以同案主犯,判处周志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当局对政治上稍露反对锋芒的人所采取从重从快的严厉打击,是毛泽东独裁暴政的唯一手段。因为火炬传递的不慎,使张锡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然而可敬可叹的是,张锡锟毅然的用自己的身体切断了“火炬”同其它成员的联系。六月西昌中级人民法院专案组的组长向张锡锟作了最后一次提审。

专案组长问:“我们已根据西昌检察院对你在狱中组织反革命集团、出版反革命刊物的起诉,经过八个月的侦查,在查明事实真像以后,已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即将对你作出‘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处理,并报最高法院批准。但在这个最后的时刻,我们仍从挽救你的立场出发,希望你能彻底地交待出你们的组织和同伙。这对你来说,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能交待出‘火炬’集团的其它成员,我们仍可以根据党的立功受奖的原则,对你重新量刑处理,我们甚至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选择坦白交待的道路,不但可以免你一死,甚至可以考虑对你的特别处理。给你选择的时间只有三天,希望你慎重考虑。现在请你回答,你是否愿意考虑交待?”

对方已经黔驴技穷了。对张锡锟采取的最后诱惑也失败了。在张锡锟的面前,始终摆着一条出卖他人以求自己苟话的路。然而,获得了超然精神力量的张锡锟,冷笑面对魔鬼的诱惑,拒决走这条路。

他坦然回答道:“要讲我的同伙,全国六亿人民都反抗你们的暴政,他们都是我的同伙。你们胡说自由民主世界是人间地狱,而你们却在中国大量的杀人,把中国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但是被你们杀的人越多,这个政权就灭亡得越快。至于讲赦免,我毫不客气告诉你们,你们还没有这个权力。只有人民才有赦免你们的罪恶的权利。我很乐意无愧的死去,同被你们无故杀害的许多中国人一样,我是正义的。我坚信人民是会纪念我的。因为我是在反抗独裁、反抗你们的暴政而牺牲的。我不但可以告慰我自己,也可以告慰六亿同胞。不管你们今天接不接受我的观点,但总有一天,你们会看到我现在所讲的话是正确的!”

这掷地有声的铁骨诤言,便是张锡锟牺牲前的最后宣言。

这次最后审问后,张锡琨被锤上了十五公斤重的死囚脚镣。审讯者在布告上所划的红勾,反映了他们软化和欺骗政策的失败。

1975年8月25日,当局最后向这位始终没有屈服的战士,宣布死刑判决后。并定于次日在本农场执行枪决,问他在生命最后的二十四小时还有什么话要讲?

张锡锟仍然淡淡的冷笑了一下,然而这冷笑中,却带着一丝遗憾,一种壮志未酬的遗憾,接着,张锡锟便以铿镪有力的声音留下了最后几句话,这几句话立刻传遍整个盐源农牧场中的上万名流放者和刑满人员。

“这二十多年来,我亲眼目睹你们在罪恶的政策和独裁专制的制度下,废民主,杀无辜,失民心,破坏建设,一步步走向衰亡,并看着你们一步一步地走向灭亡。然而,我十分遗憾的是,我没有活着看到你们最后灭亡的那一天。但那一天就要到来了,当那天到来时,中国一定前进了一大步,那一天我会同谭嗣同在天堂里同人民一道分享民主革命的成功!”小监的工作人员,用动情的语言绘声绘色地向外传递了这位民主斗士最后预言。

那时正是苹果成熟的季节,看守们在果园里为他挑选了一盘又大又黄的苹果,为他特别清洗了临刑就义的衣装!

1975年8月26日,农六队的流放者在凌晨六点就被摧促起床。为了制造一个恐怖的气氛,何庆云在集合队伍前,宣布了今日公判大会的纪律:

“不准带凳子,不准带纸笔,开会时必须端坐在指定的位置上,脸朝前方,不准相互交谈,不准移动坐位,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在会议过程中离位解小便,不准与其它队的人员相互打招呼交谈”。

何庆云宣布完毕,阴沉着脸打招乎:“整个会场今天都有巡查的警察,谁违犯,谁被武装捉到,招来的麻烦后果自负。”出发前,何庆云还命令各组的组长对参会者进行了一次搜身,发现所带的纸笔通通搜去。

八月底的盐源,按以往的季节,已进入风季。然而这一天却特别的反常。满天乌云密布,让人特别的沉闷。我望了望那浓云覆盖的灰色天空,觉得心里特别的压抑难受。我不知道,天要下雨还是要哭泣?不是说苍天有情么?

会场被整整两个排的士兵包围着,我们进入会场时,便看到那些隐藏在围墙外的绿军帽严阵以待,主席台后面高约1.5米的矮墙上,架着机关枪。

墙头上绿军帽下像狼一般凶狠的眼晴,盯着垻子里已进入会场的赤手空拳的人,就像防备某一个人振臂一呼,其余的人便会像洪水般朝主席台方向压过去,劫了法场似的。

在主席台两侧的露天看台上,是数百名来自各中队的队长、干事们,因为他们都是狱中的老油子,明白所关押的犯人都是一群被压得服服帖帖的奴隶。此时倒轻松随便,显得满不在乎。

能容下万名人的会场,被横竖交叉的石灰线划分成许多的方块。列队进入方块的各队囚奴,要规规矩矩的囚禁在里面,不得丝毫越界。

主持今天大会的是场部革命委员会杨主任。坐在杨主任身边的,是西昌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杨主任不时从麦克风中传出埋怨声,责备各队的队长没按他的指令预先进入方阵内,不时地传出他起立整队的号令声,直到十点钟光景,才安定下来。经他这么一弄,原先十分压抑的气氛,缓解了许多,人们开始乱哄哄的交谈。

宣判大会开始,杨主任故作镇静严肃的起立,左手挥动着早已准备好的红本本,念着预先选定的公判会常用的经文,宣布大会纪律!

他讲话刚刚落音,主席台两侧走上来两名全武装的士兵,发出一阵厉声喝叱。短墙后面立刻回应出一迭杀声。这使人联想到专制时代公堂两侧峙立的差役,以木棒击地,齐声吼出“威……”的吼声。

就在这阵阵逼人的沉闷气氛下,一阵歇歇停停的雨点打在会场中,接着便将一场大雨狂泻下来。

矮墙上二十多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虎视着台下,枪口好像随时会因会场哄乱而喷出火舌来。三合土坝子里,近万名盘腿危坐的人们,虽被大雨浇淋,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会场内近万双眼睛盯着主席台两侧的各队狱吏们,他们在大雨猛砸下,有的人东张西望,向可以遮雨的走廊跑去,有人正在张开事先带在身边的雨伞,却被矮墙后面的虎贲们叱住,使得这些想溜的人尴尬的缩回到原处。灰溜溜的收下了刚刚打开的雨伞,便用手帕,或脱下外衣,顶在头上。

我在台下正襟危坐,双目微闭,索性顺势地脱下了帽子,任凭豆大的雨点从光头上淋遍全身,雨水顺着衣服和裤子在双膝盘拢的交叉处,流到了三合土地下,仿佛是上苍在流泪,替冤死的人们作亡魂超度的祈祷。

忽然厕所方向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吼叫,只见几名全付武装的士兵正用木棍,驱赶着围在厕所周围的奴隶们,警棍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身上,发出一阵阵朴朴声,有人捂着沁出血的头在躲避着警棍,但没有人叫喊。

看台上的各队看守,有的正在向自己管理的囚犯队列张望,有的便从看台上走了下来,混乱持续了十几分钟后,厕所周围的人被强行驱散,大雨也开始收住了阵脚,杨主任才走到主席台前,抬头望了望渐渐散去的乌云,麦克风重新嘈杂起来。

他一声令下,一群虎贲两人揪一个,将30多名犯人像饿虎朴羊似的推到了主席台前,每一个被押上来的人遍休鳞伤,满脸是血。

当时惯例,被宣判者都在短墙后面被暴打一顿,并紧紧的捆绑以后,才推到主席台前,此种惨绝人寰的酷刑虐待,我们早就见惯了,被处决前还要被糟踏成这样,全是做给活着的奴隶看的,在这群惨不忍睹的队列中的第一名,便是张锡锟。

分别十个月了,此刻见到了他除了满脸是血,五花大梆外,还见他喉咙在艰难地抽动,他有一腔溶着热血的话要当庭一吐,或是想振臂一呼,向台下的奴隶们喊出准备好了的嘱托,但他说不出话来,因不能呐喊而挣扎着。

就在这一瞬间,全场一片哑然。唯有我和一切火炬成员,正强摁着心中涌动的怒火。抬起了头,正面迎视着张锡锟的目光。

就在这时,我看到主席台上左侧何庆云却低低地埋下了头,何庆云正坐在张锡锟的背后,看得出他一脸惭愧,关于他内心的想法,我早有耳闻,传说他的妻子最近经常向他唠叨:“世情险恶,少做一点缺德事为妙”,怪不得近一年来,他常显得沉默寡言。

在审讯中,张锡锟视死如归的精神,强烈震撼着他的心,使他意识到自己双手己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便在心理上解除了武装,何况动荡不安的社会,难说今后是谁持掌大权?。

奇怪的是,今天主席台上,却不见林扯高,他可是杀害张锡锟的直接凶手。今天,林扯高本该高高坐在首席位置上,他该不是怕直靣张锡锟吧!

在杨主任的一声口令下,接着是喇叭里播放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口号声。这时,一群带枪的兽兵押下了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一阵沉闷的枪声响过之后,喇叭里又传出一阵口号声!

细雨滴在我的脸上,正好同涌出的泪水顺颊而下。此时,我像一个禅定的菩萨,将手中摘下的帽子紧紧地捏着,捏出水来!

(三) 从你身旁走过

我记不起广场中的方阵怎样在杨主任的吆喝声中起立,又怎样鱼贯着走出那农七队大铁栅门,我记不起自己怎样在枪口严密监视下踏上马路,只记得距铁门约五十米远的马路右侧,排列着今天枪杀的八具尸体。张锡锟头朝下方,背着那块临刑的铁插牌,斜躺在路边白桦树下的土堆上。

这样的展示,嫌公判大会上把临刑者死前折磨得血肉模糊还不够恐怖。故意将这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放在路边,在我们经过时从新体验一遍。

为了记念,我边走边数着路边的白桦树,从路边第一颗树开始数到第七棵树下,我清楚地看到,张锡锟脸上淌下的两道浓浓血痕。他双目紧闭,显示出舍弃一切的坚毅,脸上布满对灾难深重民众深深忧伤!!而他那微微张开的嘴,仿佛还在讲述他壮志未酬的遗憾和嘱托。

我在枪口监视下,一步一鞠躬从你的身旁走过。口中叼念着:

“安息吧!张锡锟,我亲爱的战友!我将牢牢铭记你的嘱托!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要为彻底埋葬这个罪恶的专制制度奋斗不息!只要我一息尚存,我要把你的光辉彰明世界;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一定要让你的灵魂复活!”

笫六节:上苍对犹大的惩罚

四个犹大是陈贤士、刘资元、王世春、黄学全。

在林扯高主持下,为四个人整理的减刑材料报到了场部,但是除了给四个人改善了一下环境外,他们并没有捡到什么骨头。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四个叛徒立即受到了上苍的惩罚。

张锡锟被关进特种林业队小监后,黄学全便从严管组调了出来,同我一起分到大田二组中:刘资元据说老毛病犯了,正在申请保外就医;至于王世春调出严管组后,牢骚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大致因为他想要的东西落空,失望的情绪流露出来:早知如此,他真不该上林扯高的贼船,成了六队人人喊打的犬类。

四人中最满意的当数陈贤士,他的刑期本来只有五年,在狱中不知不觉已混过了三年。1975年5月,他便背上了行李,神气活现的跨出六队的大门,到场部机修组报到。

去年,因孙明权复仇爆炸株连的郭贤,因“证据不足”,从小监里放出,重新回到机修厂,刚从六队调来的陈贤士,被安排当了郭贤的徒弟。

1975年6月,陈贤士仗着他的年轻和流氓本领,上班不到两个月,便同一个就业人员的未婚妻厮混上了。
9月底,离张锡锟被害还不到两个月,场部派郭贤驾驶一辆轮式拖拉机来给农六队两百亩冬小麦地翻耕。

(一)陈贤士

早上八点,郭贤按时将拖拉机开到农六队大门前,拿着派工条独自到六队办公室去办手续。车上留着陈贤士。自从他离开六队几个月来,陈贤士还是第一次重回故地。

他跷着二朗腿,得意洋洋地斜躺在副驾驶室的坐垫上,并不时地用一双贼溜溜眼睛盯着从六队走出来的流放者。

前一天夜里,同女人厮混熬过通霄的陈贤士,感到特别的疲倦,但这是他“体面”走出来的地方,所以仍强打起精神,准备迎接昔日一起劳动人们的羡慕眼光和询问。

但是从铁门里不断涌出的人从他身旁经过,大都对他投以冷冰冰的目光,没有人理采他,就像他不存在一样,有的还偷偷议论着什么,对他指指戳戳。

以往秋耕时,场部派来的拖拉机手,向来被当成“贵宾”接待。今天受到人们的冷遇使他感到尴尬和恼怒。

正在没精打采的时候,突然有人挑着一担萝筐向他走来,一迭声的向他招呼。原来是黄学全,一个同他狼狈为奸共过“事”的犹大,“嗨!你倒好,混到跟拖拉机这个美差了,怎么样?”

黄学全朝他招呼道,那口气里说不清是挖苦,是嫉妒,还是羡慕。陈贤士从坐椅上微微地欠身坐起,不管怎么,毕竟有人跟他打招呼了,实在是来之不易。

陈贤士答讪着回应道:“哪里哪里,黄大爷,你也混得满不错,今天去上肥吧?”他故意的这样问,藉以抬高自己,排遣一下刚才受到的冷落。

可旁边的代朝谋却向黄学全吼道:“嗨,别在这里废话了,那边的工具还没有拿完,大家都等着你呢”。

代朝谋本来就是组长,一样受过林扯高的眷顾,只不过没有任何功劳,连骨头都没捞到一块,必然对拖着一块大肥肉的狗产生嫉妒,狗狗相争本是天性。

陈贤士朝着这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唾了一口,便闭上了眼睛养神,心里重新回想起昨晚的好事。

吃过早饭,郭贤驾着拖拉机到了麦田,陈贤士下了车,找了一个僻静的背风田坎,躺在蓑衣垫上沉入了梦乡。

等陈贤士从迷糊中醒来,已是十一点半钟了。他翻身爬起来朝麦田方向望去,只见郭贤师傅正将拖拉机开回来,在机耕道上颠簸着,郭师傅在干田里打了一上午的滚,已是满身泥灰,他熄火下车,陈贤士走过去,为刚刚熄灭的拖拉机灌注黄油,检查松动的铧口螺丝。

半个小时以后,陈贤士重新坐在副驾驶的铁椅上面。郭贤开着车子,翻过田坎沿着机耕道缓缓地向晒场上爬去,这样安闲的日子,可是他昧心整人换来的,不禁从心底承认自己实在交了“好运”。

拖拉机在经过水渠的弯道前,唐启荣背着药箱也上了车,他把药箱放在副驾驶座位的后面,便站在陈贤士身后,搭乘便车上晒场去。

拖拉机转过架在堰沟上的过道,郭贤轰大油门往上方驶去,车轮在一个暴露在木桥桥面的水管接头上啃了一下,整个拖拉机颠动的瞬间,陈贤士随着车身的跳动,像一个皮球直端端的从副驾驶坐位上,头朝下地栽了下去。

等郭师傅急刹车时,拖拉机带着惯性,从跌在地上的陈贤士身上压了过去。郭贤同唐启荣都不约而同地惊叫了起来。
车停下后,唐启荣翻身跳下拖拉机。只见陈贤士正躺在拖拉机左后轮后面,抱着头痛苦的抽搐痉挛着,脸色由灰色变成铁青。

从麦田里下班路过的人围了过来,见陈贤士正发狂的用双手向天空中乱抓,一把抓住了唐启荣的裤脚。唐启荣尖着噪子叫人把晒场上的门板抬了下来,准备将陈贤士抬到一河之隔的场部医院去。

但是围观者七嘴八舌议论著,谁也没有动,大家反而传出责骂声:“看他今天小人得势的样子,谁去抬他?”“张锡锟的阴魂不散,现在找上他了。”……

这时有人喊住刚刚从城里回来的马车,彭文学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已七手八脚把陈贤士抬上了马车。唯有唐启荣尖声阻止道:“他不能坐马车,要人慢慢地抬到医院去。”可是没有人理他,却摧促着彭文学:“赶快走啊”。

彭文学会意,抽动了马鞭,那马儿便放开四蹄,在坑坑洼洼的机耕路上,朝着三号梁子上狂奔起来。

绕过五号梁再经过油库弯,到场部医院足有十里路远,彭文学心中明白,陈贤士经过一路颠簸,在路上就要过御河桥的。

马车狂奔着,五分钟后,当马车冲上三号梁的最高处并绕过油库湾时,彭文学回过头去望了一下车上的病人,只见他已一动不动地扒在马车板上。于是彭文学停下车,走到他的面前用手去触陈贤士的鼻孔,已没一丝的气。再将他翻过身来去看他的瞳孔,证实他已经死去了。彭文学长吁了一口气,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继续抽动马鞭朝医院奔去。

一个罪恶的灵魂终于进入了地狱,当他的尸体在医院的大门御下来时,在那里等待的唐启荣并没有责怪彭文学,而是喃喃的说,“车上三个人,要说最危险的,是站在副驾驶后的我。而坐在椅子上的陈贤士,却偏偏裁了下去。这不是张锡锟的冤魂找上他了么?”

陈贤士从拖拉机上裁下来身亡的消息,在六队迅速传开,也在场部附近的几个中队传开了。

陈贤士虽然因叛卖告密得到提前释放,得意扬扬的进了场部拖拉机组。妄形之下,姿意胡来,夺人妻,干着丧尽天理的事,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但他却万万没料到,天理不容,张锡锟被杀害不到两个月,鬼使神差让他葬身在拖拉机的车轮之下。

马太福音中对犹大的结局是这样写的:“……犹大看见耶稣,已被定了罪,就后悔,把那三十块钱拿来,向祭司长和长老说,‘我卖了无辜之人的血是有罪了’,他们说:‘那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你自己承担吧’。那犹大就把那银钱丢在殿里,出去吊死了。”

犹大临死时,还有一种抱愧和自责。而这陈贤士是连抱愧之心都没有。

毛泽东思想熏陶出来的人,根本就不会悔过,他只好进入地狱,让地狱的大火来煎熬这肮脏的灵魂吧。

在陈贤士调往拖拉机组差不多同时,刘资元也从严管组调进了蔬菜组,这种调整,显然是林扯高对他的“奖励”,也是林扯高的许诺。

(二)刘资元

四个犹大中,刘资元是最接近火炬的人,与其说他反对火炬的观点,不如说他被当局的恐怖所吓倒,当他明白张锡锟正在出版火炬时,他知道杀头的危险正向火炬成员逼近。由于刘资元内心深处十分轻鄙林扯高,但不相信“天地之间有正气”,有铁着心用自己的脑袋甘愿为真理献身的英雄人物。刘资元虽然对毛泽东的黑暗统治不满,但对今后的政治局势却一片模糊。

文革初期,因为他的牢骚,成为六队批斗的重点人物,张锡锟一度把他当成在六队的知心朋友之一,可惜张锡锟却忽略了刘资元素质上的缺陷,此人是一个自私、心胸狭隘、缺乏服从真理的人。

他的懦夫天性占据了上风,在与张锡锟的交往中,刘资元越来越感到,同张锡锟接近,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经过了无数次思考,他决定与张锡锟和火炬成员划清界限,以求自保。

现在,当刘资元以出卖“火炬”公开亮相后,原先能同他讲几句话的人,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有些人眼里还射出蔑视的目光,一些人站在远处,戳着他的脊梁骨窃窃咒骂,他深深感到孤独和无助。

这种心理上的痛苦,是他没有估计到的,就像为三十个金币而出卖耶稣的犹大一样,一旦肮脏的交易成功后,那冥冥之中的正气,便天天折磨着他。使他原本就虚弱的内心,更加脆弱。不过他的灵魂已经堕落,但他仍看不起粗俗的林扯高,更看不起下流的陈贤士。

自从张锡锟被害后,林扯高曾对刘资元许下的减刑和提前释放的诺言,像一句永远无法兑现的空话,再没有被提起过。

刘资元过去犯过头痛病,最近越来越加剧了,开始时,他还以为是一般的伤风感冒。但头痛一天天加重,每到深夜都会发作,而且持续时间越来越长。

好几次到场部医院就诊,医生似乎猜准了他的内心活动,嘱他“病由心起,只有把心情放松,注意调养,自会痊愈”,但他服了镇静药后,始终不见好转。病情反而日益加重。

有时候从梦中痛醒,连呼“张锡锟”。他醒来说,梦见张锡锟一脸是血,站在他的窗下,正向他喊道:“还我头来!”于是惊得一身虚汗,头痛骤起,夜不能寐。

当陈贤士堕车身亡后,六队便纷纷传言,说张锡锟的英魂不散,要不然还不不到两个月,便从冥界伸出手来,拉陈贤士去陪命,还说刘资元的头痛病,定是张锡锟不甘心,第二个赔命的人就是他了。

刘资元听到人们的纷纷议论,心中更加发毛,有时头痛发作,他跪在床前喃喃祷告。何庆云听说后,向他说道:“刘资元,把你从严管组调到菜蔬组,本是政府人道主义的挽救,你可不要时冷时热。”

张锡锟被害后,他就再没看到过林扯高,本来可以把林扯高当成一把保护伞,现在去找谁来兑现提前释放的许诺?
日趋加重的精神压力,终于使刘资元在一个早上倒床不起,何庆云还警告他:“别用装死狗的办法来要挟政府”,后来同意让他到医院作一个彻底的检查。

医院对刘资元的怪病也感到无可奈何,正好有一个从西昌刚调来的医生,在对他诊断后说,他患了一种名字挺古怪的精神病。也不知是这位医生在卖弄医术,还是真有其病。刘资元便是以“头风病”收进了农场的医院。

“三国演义”中曹孟德患过这种古怪的毛病。说华佗曾为承相治过这种病,不过要开颅取瘤,这引起了奸雄的大忌,华佗因此丧命,看来这头风病确有其病了。

刘资元住院后,“头风病”日趋恶化,常常从晚上十一点至次日早上,通宵达旦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有人说,这是张锡锟的幽灵来找他了,又有人说他是为了保外就医故意装出来的,谁都说不清楚刘资元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医院地处二道沟的最下游地段,从两个大水库放出的水,经过几十公里蜿蜒曲折的堰沟流入这里的总渠,然后再经过总渠注入甘海河,再流到小金河中。

经过二道沟流放者持续十年的艰苦劳役,医院附近的稻田,已是农场的主要稻米生产基地之一。

医院距总渠仅五十米,为了取水的方便,医院就在总渠旁边修建了一个面积20平方米、深为5米的大水井。每天清景五点钟左右,医院的炊事员便要早早起床,打着电筒到这个储水井挑水煮饭。

1976年的春节,初五的一天早晨,刮了一夜的西北风,终于开始安静下来,挑水的炊事员打着电筒来到井边,放下水桶后,对着冻礓了的手指连连哈气。

挑水的炊事员觉得奇怪,今天医院二楼的病房静悄悄的,没有听见刘资元疯狂的痛苦呼喊。等到手指头稍稍暖和可以动弹以后,他便提着水桶砸开薄冰,向井中投去。

说来奇怪,水桶砸破了冰层后,却像搁在什么东西上面并不下沉,于是,炊事员用力将水桶按下取水,可是好像有一种软绵绵的东西托住了水桶,怎么也按不下去,待他再次的用力一提一按时,突然,水中冒出了一大堆黑糊糊的东西,在天色还没全亮的时侯,难以分辩究竟是什么东西。

于是那炊事员索性把两个桶都提了上来,从衣兜里取出电筒朝那堆东西照去,但看不清楚,好像是一件泡在水里的棉衣,他嘀咕道:“谁把烂棉衣扔到这里,缺德。”

于是把电筒再移近仔细一看,不看则罢,一看周身的汗毛顿时倒竖起来,原来棉衣领口处分明是一颗人头,头发还在冰水中散开,脸面朝下。

炊事员一惊,丢了魂似的扔下扁担,拔腿向厨房狂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有人跳水啦!”

十分钟以后,两个看守医院的门卫便同他一起来到出事地点,三个人用扁担和抓勾还是无法打捞上来,后来又去医院叫了几个值班的医护人员,靠两根绳子,七手八脚把那具尸体拽了上来,此时天已大亮,捞上来的大胖脸,面朝着天,脸肿得活像一只吹胀了的死猪,一时无法辩认出究竟是谁。

各病房立刻清点人数,唯独不见了二楼四病房的刘资元。翻找他的遗物,留下的是一大堆写满字的纸:隶书、楷书、不见任何遗书之类的东西。

有人说:“一定是张锡锟的冤魂夜夜与他争理,最后把他引到这里结束了生命”。有的说:“一定是头痛得无法忍耐,想到这个自我解脱的办法”。还有的说“这是天老爷的惩罚,天理难容啊”。正因为他不可饶恕的罪恶,上帝在把他打入地狱前,活活地用头疼来折磨他,使他也体验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个罪恶的灵魂,就这样丢下了这具丑陋的躯壳,下到地狱中去了,同病房的人再也不会被他彻夜的大呼小叫吵得无法入睡了,没有人同情他,也不知他的家在那里,不知当局是否派人通知了他的家属。

当天便将他草草埋了,仍葬在六队的五号梁子上,那儿是奴隶们的“公墓”。

(三)黄学全

在出卖张锡锟的四名“犹大”当中,要数黄学全在何庆云心中的印象最坏,那是因为他累次的逃跑,创下了农六队逃跑的最高记录,也成了全农场的最高记录。

黄学全每次外逃,何庆云都要到场部管教科登记。在申请追捕组的追捕令时,何庆云照例会受到场部管教科的批评,最少也要受到埋怨:“你是怎么搞的嘛,你也太大意了,抓回来才几天,怎么又跑了?”

1976年,当黄母获悉黄学全有立功表现,六队正在整理他的材料,一种炽热的希望使她欣喜若狂。她向所有的亲戚拉债,在那种副食品靠票证供应的年头,通过走后门拉关系,弄出很多的高级饼子、炒面、猪油,每月装在大桶里,给她的宝贝儿子寄来。

六队的流放者,看到黄学全家里按月给他寄来了这么多狱中稀缺的副食,都以为他的家里是当今的哪一级权贵,殊不知这一切,都是黄母砸锅卖铁倾家荡产筹集来的。黄学全本人未必清楚在这些千里寄来的东西里,藏着他母亲从身上挤出来的血和泪。

在大田组的日子里,黄学全除自己暴饮暴食尽情“享受”母亲的血汗外,还用所余的东西请人帮他完成每天的任务,以逃避挑灯夜战的惩罚。用高级饼子收买其它的劳动力,又招致了组长的妒忌,常常借口他的任务完成质量太差,给黄学全小鞋穿,难免晚上“找原因”这种逼迫,又促使他窥测逃亡的机会。

当然对这个不孝不仁的人,老天爷并没有饶恕他。

正在窥探逃亡的机会时,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感到肠胃不适,奇怪的饥饿感,使他暴饮暴食,而毫无节制的饮食,使他的腹痛一天天加剧起来。

半个月以后,黄学全发现排出的粪便是黑色的。唐启荣告诉他,可能是胃出血。要他在饮食上注意节制。为确诊自己的病,黄学全专门请了假去医院检查化验。化验的结果证实是肠胃出血。

由于病理上带来的恐惧,加速了黄学全最后一次的逃亡。从医院出来的当天下午,他乘四下无人的机会,仓皇的向梅雨方向逃去,可还没有逃到梅雨时,就被唐启荣察觉,立即派人去追,结果在梅雨的山沟里截住了他,只见那时他正蹲在地上,胃疼使他脸上沁出了豆粒般的汗珠,脸色惨白。

带回六队后,终于倒床,他日夜打定主意的逃亡计划被迫中止。

然而全组的人却纷纷议论,说他纯粹是自已饮食无度,家里寄来的东西太多,造成他死吃烂胀的结果。

徐世奎也公开指责他,还将家里寄来的营养品扣下,不再发给他。平时看不惯他的同组人,无不火上加油,代朝谋摆出自己的威风,还催促着已经倒床不起的黄学全出工。

那时,按队部规定,凡是未被医院收住的人,一律要出工。黄学全真的被代朝谋押到了工地上,听任同组人冷言冷语的讥讽,然而不出几天,黄学全在工地上开始吐血。

那是1976年夏天,距刘资元在医院自杀刚好半年,唐启荣因此把他送进了医院。

这一次,医院对黄学全进行了确诊,认定他患有晚期胃癌,并预计他最多只能活一个月,医院对他开了先例,向他母亲发了病危通知书。

接到病危通知书的黄母,怀着不安的心情匆匆从成都南下,千里迢迢的奔向盐源。

无需去责备黄母为不孝儿子所付出的一切。因为伟大的母爱是人类的共性,尽管不肖子辜负了自己的母亲,而母亲对儿子的爱,却永远是无私的。

黄母到了盐源农场医院的病床旁,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儿子。她知道癌是绝症,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是一路哭一路泪来到盐源的。出于母爱的天性,她已做了一个母亲可以做到的一切,悲痛之余,她才知道张锡锟的遇害,以及独生儿子的极不光彩行为。

原来张黄两家的母亲,素来都以姐妹相称,交往十分的亲密。

第二天,她匆匆赶到盐源县城,买了一大捆香烛纸钱,打听到埋葬张锡锟的墓地就在五号梁子上,便特别的找了一个人领路,陪同她一起来到埋葬张锡锟的坟前,默默摆开了香蜡,摆上特意选好的几个大苹果,一包花生米和一包切好的腊肉,放在准备好的三个盘子里,便开始在那坟前闭目,口中念念有词。深深鞠躬,请求张锡锟原谅她不忠不孝的独苗苗。

而今两个孩子,一个已埋在面前的土堆里,一个还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她仿佛听到两个孩子儿时嘻笑声,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大声地向着那灰色的苍穹悲嚎起来:“锡锟哪,我的孩子!我知道你死得冤!死得冤哪!我对不起你啊。黄儿对不起你啊,您就看在我这个孤老婆子的面子上,饶了他吧,饶了他吧……”

喊着,喊着,她已经跪倒在埋葬张锡锟的土包前面。一面用她那苍老的手抚摸着那坟堆上的黄土,一面向坟包连连叩头。

天边突然响起了惊雷,狂风徒起,浓云已从四面八方的聚拢过来了。“走吧!黄妈妈,天要下雨了,再不走,就……”那带路人带着伤感,催促着这个近似疯狂的老女人离开。

老泪纵横的黄母抬起头,在带路人的牵扶下,一步一颤地离开了五号梁子。

然而,黄母不管怎么的哀求,不管怎么的表白,都已经迟了。一个星期以后,她那娇生惯养大逆不道的独生子,终于在病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儿子死了,黄母希望能把这个宝贝儿子的遗体运回成都,但遭到了场部的拒绝。

根据场部的规定,凡是服刑期未满的流放者死后,必须就地埋葬。无论黄母怎样苦苦哀求,当局还是在黄学全死去的第二天把他装上了一个简陋的“棺木”,由四个人抬着,送上了五号梁子,同张锡锟相隔了一个小山头埋下。

安葬的那一天,黄母跌跌踵踵来到几天前才来过的地方,上得山来,寻觅张锡锟那坟包,在她昏花的眼睛中,她惊奇看到几天前亲手摆的三个盘子和香蜡不见了。在那里,分明罢着一束刚刚从田野采来的弄得十分整齐的十样棉花!
张锡锟牺牲后仅一年,出卖他的三个犹大,相继带着罪恶去了地狱,这决不是巧合。

天地间自有一股正气潜藏,它通过惩恶扬善来显示自己的威严。

(四)王世春

出卖张锡锟的四个人中,还剩下了一个王世春。

1979年我获平反回到重庆时,他被调往农二队,林扯高对他的“许诺”本来就是一个欺哄,一会儿说答应给他记功,一会儿说答应给他减刑。

王世春当然明白,共产党是一群连自己都要欺骗的人,更何况是对他这种“老牌”的历史反革命。他算是四个人中最早忏悔的一个。

农二队过来的人说,王世春已经在流放者中公开认错,忏悔,请求大家原谅他!并说他常常梦见张锡锟,说他等待着上苍的惩罚,原先那套哗众取宠的表演也消失了,默默地过着平淡的“囚奴”生活。

直到1983年,据在重庆的冯俊伯讲,他已经满头白发,背也驼了。当局给他一顶“刑满释放”的帽子回到重庆后,原想依附于三个已成了家的女儿,没想到亲生的女儿一个也不接纳他。

无奈下,便用刑满释放后领取的几千元安置费,在上清寺附近的小巷子里摆了一个书摊,以出租小人书为生,晚上就卷缩在一间只盖石棉瓦的小楼阁里,渡着他的余生。

据周围的居民讲,白天,王世春在小人书摊前,还向一群租书的大人孩子们讲述他“宝书药方”那一段故事“……嘿,用这膏药贴在小儿的肚脐眼上,叫他不哭不闹”。围观的人们报以哈哈大笑。这大概是在他的练狱中,最值得引以自豪的故事。

但是那一段出卖张锡锟的故事,他永远也不敢再提起。

当时有市民问他:“嘿!老头,你那两下子怎么不去朝天门做点江湖郎中生意?”

大约在重庆生活了两年,王世春也感到无颜去同盐源农场里的人见面叙旧,孟平曾碰见他,并告诉他我的地址,要他来找我叙叙旧,但是他一直没敢来。

我肯定不会去找他,一来没有时间,二来不值得。直到他死,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摆书摊,只听说他死后三天,街坊邻居因多日没有见他出来摆书摊,才撞开他的小门,只见他直挺挺躺在一张破床上已死去多日了,身上只裹着一床破被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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