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人民币“入篮”春风难化体制坚冰

在欢庆人民币“入篮”(特别提款权,SDR)的一片喧闹声中,中国央行正副行长周小川、易纲的言论相对冷静。这正应了一句中国老话:“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外行们觉得“入篮”意味着人民币硬挺,中国国势强盛,面子光彩;内行们则知道除了权利之外还有更重要的责任,这责任包括金融开放与市场透明,开放与透明则意味着“不安全因素”增多增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央行掌门人周小川将丑话说在前头,于人民币“入篮”前夕,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一篇5,600余字的长文,标题是《深化金融体制改革(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精神)》,其中将近5,000字是大谈中国必须构建金融业双向开放新体制,有序实现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等,只在最末第六节“坚持底线思维,实现国家金融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才送上一块咯牙的骨头,提到“建立国家金融安全机制,防止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有效应对极端情况下境外对我实施金融攻击或制裁”。

从字里行间寻找谈话重点,是中国媒体的看家本领,于是一众媒体均以《周小川:完善相关措施有效应对境外金融攻击》之类为题,将周行长对“金融攻击”的担忧充分发挥,听到的人只要不傻也都明白了:人民币“入篮”的条件是实现金融开放与人民币自由兑换,而实现这些承诺,中国金融市场将面临封闭时期没有的风险,比如境外势力的“金融攻击”之类。
针对“金融攻击”一说,专家们做了补充。央行前顾问余永定对《第一财经日报》进行了解读:“一般而言,所有国家都应对来自外部或内外结合的金融攻击保持警惕。……发展中国家在1997~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英国在1993年、日本在上世纪90年代都受到过这种攻击,既便美国在上世纪60~70年代也未能幸免。”余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种“金融攻击”并非某境外势力针对特定的国家而发动,是一国金融走向国际开放的必然代价。

中国政府:“该出手时就出手”

读者也许会想:加入SDR会倒逼中国建立双向开放金融体制,咱中国又害怕外部势力的金融攻击,那咱们要求加入SDR到底有什么好处?这方面,还是看看前美联储主席伯南克(BenBernanke)先生怎么说吧。

12月1日,伯南克发表《中国获得的金星(China’sgoldstar)》,称人民币“入篮”只有象征性意义,就像“小学生出色完成作业,作业本上方会被贴上一颗金色星星作为奖励”一样。伯南克指出,除了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内部做帐,SDR的实际用途其实有限,“人民币加入SDR并没有给中国带来任何具有重要意义的额外权力或者特权。”至于中国为何特别看重人民币入篮,伯南克的评述是:“中国政府迫切希望中国作为全球经济大国获得认可,非常在意这一象征性意义。”

12月1日上午央行召开关于人民币纳入SDR的吹风会,央行副行长兼外汇管理局局长易纲的表态更简单明了,不必因人民币纳入SDR而担心人民币贬值,“我们现在有一个在岸市场,还有一个离岸市场,在尽可能的条件下,我都会尊重市场供求关系的决定性作用。但如果这种波动它超过一定幅度,或者说有一些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讨论的国际收支发生异动的情况下,或者是国际资本流动发生异动的情况下,那么央行还会果断地进行适当的干预。”

中国央行正副行长的话,结合起来读,意思就全了:人民币加入SDR,面子是有了,但风险也随之而来,大家别净想好事;不过请大家放心,政府对外部势力的金融攻击,该出手时就出手。

IMF的期望与中国政府的权力之手

IMF声称,将人民币纳入SDR的主要目的是推进中国的经济和金融改革。将人民币纳入SDR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出口位于IMF成员国前列,中国是世界最大出口国,符合这一条件。二是货币可自由兑换。为了中国,IMF特别修改了游戏规则,改成“可自由使用”。据路透社消息,这是IMF总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Lagarde)的聪明主意。

在11月30日IMF召开会议之前,中国央行已在其网站上发表声明,赞同IMF对人民币纳入SDR的分析,并做出承诺:“我们满怀期待,并且会尊重执行董事会的决定。未来中国会继续深化经济改革、促进金融对外开放。”

可以预期的是,今后中国封闭的金融体制将面临几大挑战,其中一项就是金融信息透明度增高,所谓“国家机密”将大量外泄。比如随着金融信息的公开化,中国金融系统的真实坏帐率也可能不能再像如今这样当作“国家机密”。今年9-10月间,国际金融业与投行界对中国官方公布的银行坏帐率的真假还进行了一场激辩。中国银监会发布的银行坏帐率是1.5%,海外分析则认为中国真实坏账率远高于官方数据。法国里昂证券(CLSA)估算为8.1%,高达7.5万亿元,超过中国GDP的十分之一。随着金融信息公开化,中国金融系统“败絮其中”的真面目更难隐藏。

更大的冲击还有人民币资本项目的开放。据IMF解释,这次采用的“可自由使用”(FU)标准主要包括两大要素:“在国际交易中广泛使用”和“在外汇市场上广泛交易”;并建议,衡量“广泛使用”的指标应包括以下几项:该货币在各国外汇储备中的份额(二级指标为外汇储备中持有该货币的国家数)、在国际债券证券中的份额、在国际银行体系债务中的份额;衡量“广泛交易”的指标为该货币外汇即期市场的交易规模。

事实上,人民币入篮后,中国不能像加入WTO之后那样玩猫腻,IMF的规则设计没那么多空子好钻。有如我在《人民币“入篮”,是强心针还是镇痛剂》一文中所说,IMF并未规定188个成员国必须按SDR篮子中货币的占比来相应配备外汇储备,假如今后人民币不可以自由兑换,各国央行就不大可能提升其作为储备货币的份额,机构(个人)投资者也不大可能购买作为价值储藏品。中国可以将这个进程拖上两三年,但不可能永远拖下去,拖下去只对人民币的估值产生不利影响。易纲也明白这点,在央行吹风会上说得明白:长远目标是清洁浮动(cleanfloating),即政府不干预。其言下之意表明,目前还得肮脏浮动
(dirtyfloating),即管理下的浮动。但易纲还特别提醒说,“不要忘记SDR每五年做一次评审,一种货币在符合条件的时候可以加入SDR,当它不符合条件的时候也可以退出SDR”,因此要牢记“必须改革开放”。

央行与宣传部的唢呐不同调

可以说,中国的宣传部门职能所系,只注重“面子”光鲜,因此大吹特吹人民币“入篮”是里程碑,将形成对美元霸主地位的挑战等等;央行正副行长做的是实事,看到的是“里子”,知道将面临挑战,才会从短期对策与长期发展两方面提出想法,希望IMF修改规则让人民币入篮这股“春风”吹化中国金融体制坚冰,倒逼出一场改革。

但是央行行长只是行业首领,权力太小。只要回忆今年6月以来,中国政府那只巨手干预股市的经过就可以预见未来。世界股市都有涨有跌,但在中国最高领导眼中,中国股市只能涨不能跌,如果有跌,那就是境外势力联合内鬼“做空中国”。经过几个月权力与市场对决,股市提振乏力,钦定的救市三军悉数入狱,系押天牢待勘。今后,中国外汇市场未必不步股市后尘,人民币升值,那是咱人民币信誉好,因而坚挺;小小波动一下,政府也还沉得住气,还不会伸出那只权力巨手。但等到发生“异动”比如人民币汇率贬值成势,大量资金换成美元“外逃”,政府定会“见势不妙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难道IMF总裁还能打波音的跑北京来管教堂堂天朝政府?美国企业研究所做了如下预测:如果中国经济持续下滑,到了2016年9月(即人民币入篮协议生效前夕),中国将被迫收紧资本控制,重度干预货币市场。到时候,人民币能否“自由使用”将是个问题。

我的结论是:中国金融体制弊端丛生,早就该改。但IMF对中国的改革期望与央行的承诺能否成真,还得看中国政府能否管住自己那只权力之手。

文章来源:美国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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