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当局为2008年奥运所推出的口号叫做“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听上去仿佛不错,只是它实际上做的全都正好是与口头上说的“反其道而行之”。
八月六日,我和周建、汪岷、杨建利、盛雪和逸君等朋友分别飞抵香港。我和逸君顺利入境,而杨建利等人却被拒绝入境,并分别被遣送美国和台湾。
在参加了当地的公民行活动之后,我于八月九日离开香港飞往台湾,出席那里的一个国际论坛。八月十一日再飞回香港,处理一些未完成的事务,不料这一次,却和也是前几天才从香港飞往台湾的德国作家阿海先后被阻拦入境。香港入境处最初的意思,是要将我跟作家阿海一样遣送往台湾。经过我数小时的据理(有机票、有班机、有先例,以及绝不自己另出钱买新机票)力争,他们最终同意让我直接回澳洲,把我送上了第二天凌晨飞往悉尼的班机。
筹建抗震学校的项目因而拖延
这次赴港的目的,一方面是参加香港的公民行活动,另一方面也是要跟建利当面商讨在四川灾区筹建抗震学校的细节问题。
今年五月十二日四川汶川大地震,中小学校舍普遍倒塌,致使总伤亡人数中在校师生的比率异常地高,十分令人痛心。相比之下,政府机关的建筑,或由境外慈善组织主导建造的学校,地震后却往往完好无缺。这是因为由官方主导建造的学校,“豆腐渣工程”现象十分普遍。
有鉴于此,建利提出建设示范性的抗震学校的设想,由海外募集资金,在灾区选点,建一间到数间在抗震功能、教学功能和建造成本上都达到高标准的中小学校。由于专制体制下没有公共监督,贪污腐败不可避免,因此这样的项目不能假于人手,而必须由倡导者亲自主导,出资者亲自监督,允许媒体随时采访调查。否则的话,募集来的资金就难保不会像希望小学捐款那样被经手官员层层盘剥挪用,建出来的校舍就难保不会在官商勾结下重蹈“豆腐渣工程”覆辄。
基于这样的考虑,两个多月前我们就商议好,由建利和盛雪等人在美国等地募集捐款,我则在澳洲等地寻找资金。因为建利是中国大陆公民,持有簇新的有效中国护照,由他领头赴现场选点最方便。考虑到国内官方出于政治原因可能会加以阻挠,这个项目不宜过早曝光,所以一直低调地进行。
因此这此来港,计划在参加香港公民行的同时,也能同建利等人当面交换进展情况,商讨进内地考察的技术细节。而且,我在澳洲已经获得相当于九万美金左右的意向性出资承诺,另外还有几个潜在的捐助者,因此希望还能请建利从大陆回来后转赴澳洲,与他们面谈。
不料这次建利和盛雪都被阻挡进入香港,建利还被直接遣送美国,不让他进入台湾。所以这个项目的进度只好暂时延后,建利来澳帮助筹款的事,也得再待时机。
阻拦入境香港,没作用没必要没益处
不过我猜想官方阻止我们入境的原因,倒不是因为知道了我们抗震学校计划,而是主要想阻止我们参加香港公民行。因为最近一个多月来,官方网警网特以海盗式的骇客技术对海外异议人士电脑和网络通讯普遍进行了惊涛骇浪般的狂烈攻击,很多人的信箱和电脑都被入侵或植入木马病毒。所以我们的港台公民行活动,还未开始,就被官方知晓,并以伪造信件和歪曲原意的方式,真假信息混在一起,公布到网上。而抗震学校计划,倒还没见到被网特在网上公布。看来是由于着手的较早,又很少通过网络通讯的方式讨论,结果官方没能掌握清楚这方面情况的原因。
但是大陆官方阻止我们参加香港公民行,实际上既无作用,也毫无必要,更无一点好处。
从我和其他一些人顺利“漏网”进入香港来看,官方的阻拦并不那么有效。如果我们真的有心安排策划,规避阻拦,组织更多官方黑名单掌握不了的朋友前来,它根本拦不住。
我们进入香港以后,照原计划参加了香港朋友组织的公民行活动,和在奥运马术赛场前的示威活动。唯一的变动,是因为周建、汪岷、杨建利和盛雪等人被拒入境,我们临时增加了一个记者招待会。而台湾那边的公民行,也因此提前一天,与香港同步进行。
所有这些活动,都是极为和平、理性的活动。特别是“公民行”活动,是以自己苦行的方式,显示提高公民意识的决心,唤起民众对人权的关注。我们这些活动顺利完成了,其和平理性的特质,公众也看得很清楚,官方对此加以阻拦,除了凸显自己的虚弱、胆怯和昏庸之外,实在没有任何必要。
香港政府在大陆官方的指挥下阻拦海外异议人士入境参加和平的公民行活动,标志了“五十年不变”的“一国两制”不过十年就已经彻底死亡,“港人治港”已经不复存在。香港政府的信誉大受打击,香港因此遭受的损失,不仅是政治上的,也有经济上的。
北京政府这次牺牲香港的利益,把香港政府推在前台做衰人,但却不能因此逃脱任何责任。因为人人都知道它是幕后的指挥者,是它在牺牲香港的利益,是它扼死了“一国两制”,是它终结了“港人治港”。它在香港人面前的形象、在世界面前的形象,只会因此更加丑陋。由于北京办奥运的原因,阻挡海外异议人士入境香港,使以促进人类和睦、尊重人权为宗旨的奥林匹克运动蒙羞,更使北京奥运以“侵犯人权的奥运”的名声载留史册加深了一层墨迹。这不论是对奥运,还是对中国,都是名誉上的损失。
所以,北京当局强加于香港的这个愚蠢举动,造成的是一个“lose,lose,loseandlose”四输局面,没有任何人得益。
敏感时节
香港入境处的工作人员在面对受阻者的质问时,曾很尴尬地说,“主要是时间敏感”。我告诉他们,八年前澳洲也主办了奥运,当时我就在悉尼,却没见澳洲有什么敏感。要观赛观赛,要游行游行,要示威示威。人家不在乎,游客是多多益善呀。入境处的工作人员回答说:那是,那是,人家是民主国家,对这些司空见惯,早有法治程式应对。而且民主国家的政府才真正是人民的政府,用不着害怕民众,自然也就不会见什么就敏感什么啦。
这年头的中国大陆当局,还就真是像个重症精神衰弱患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时无刻不是敏感时节。一天开门百种事,见什么都能引发极度过敏反应。
亲朋晨练,敏感;网友聚会,敏感;每年某个特定的日子,鲁迅某篇特定的文章就敏感。追忆历史,敏感;推断未来,敏感;中共当前领导人的姓名也敏感。
三月份敏感,因为世界屋脊上的发生了事情。十月份敏感,因为中共要纪念自己夺权。四月敏感,五月敏感,六月敏感,因为特定的日子;七月、八月、九月也敏感,因为特定的事件。
在任何一个民主国家,奥运总是民众自由狂欢的庆典。而这此北京奥运,民众却成了最大的敏感源。外地户口的要离京,本地户口的要不出门,拆迁户要监视,访民要清除,工厂要停工,弄得北京民众流行起“避运”。假装搞了个“示威区”,功能却纯是诱捕潜在的示威者,成了“防止示威区”。如此奥运,办完了之后的最直接效果,恐怕是又平白制造出成千上万“敏感人物”,又多出不少“敏感时节”,……。
港人治港画饼的终结
在谈话中我说了一句,“其实我也知道,这事本不关你们的事,是大陆那边的决定”。香港入境处的工作人员忙说,“太谢谢你能够明白这一点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我说“但问题是,这就标志着所谓‘五十年不变’的‘一国两制’,不过十年就已经死亡了。”入境处工作人员神情黯然地应道,“是呀,现在哪还有什么港人治港!”
“港人治港”,本是诱骗台湾的画饼,但它的终结,对香港人的影响却是切身的。
今天,在游客入境的个案上,港府要听从大陆当局的指令办事。明天,如果大陆当局因为不喜欢某个香港人的言论,就像在大陆随意抓捕异见人士那样,指令港府抓捕那个港人入狱,港府岂不是也要照办?也就是说,丢失自由和法治,成为内地一样的警察国家,香港现在就已经在这样一个加速中的滑坡上。
大陆干预香港入境事务,对香港影响并不仅仅是政治上的,它可以直接影响到香港的经济。本来,澳洲、加拿大、美国、德国等工业化民主国家的游客去香港,是不需要预办签证就可直接入境的。这对号称“自由港”的商业城市香港,在经济上是十分重要的。但这次大量的遣返来自这些国家游客的事件,直接损害港府的信誉,使能否入境成为不可预测的猜迷事件。那么原本有意过境香港观光购物的游客,为了避免入境不成反而要被原机遣返,造成经济损失,可能就要考虑改到别的地方过境购物。譬如说,菲律宾、台湾什么的。既然不在香港过境,他们就不大再可能选择国泰这样的香港航空公司,而会改乘菲航、华航等别的公司的航班。因此,衍生而来给香港造成的经济损失,有可能是很大的。
割裂的世界,相悖的梦想
这次中国大陆公民杨建利手持簇新的有效中国护照,过境香港赴大陆筹办抗震学校。无论是港府还是陆府,都没有任何道理不准中国公民进入中国领土香港。可在大陆政府的指令下,香港政府不仅不让他入境香港,也不让他转赴大陆,而且还刻意阻挠他改赴台湾,直接把他遣送去了美国,中途还不让在日本转机去台湾。总之,刻意阻止他在任何一个华人领土上立足。
同一天被拒入境的周建,太太是香港居民,家就在香港,近在咫尺却不能团聚。汪岷在香港出生,有合法居住权,也被阻止入境。
所有这些,都是以“奥运”的名义。
在这个名义下,“同一个世界”被大陆和香港政府活生生地撕裂,冷冰冰、湿淋淋地挂在奥运的园环上。“同一个梦想”被大陆和香港政府在全世界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摔得碎碎的,幻镜后面散出的全是它自己与奥运精神和民众追求背道而驰的臆想。
从当初的喷绿漆充草坪,到现在的假唱假烟火。从承诺媒体自由,到封锁互联网和拘捕境外记者。从保证改善人权,到禁止游客入境。没有一样不是人格(或所谓“国格党格”?)分裂。
别国办奥运,总是希望多吸引游客多赚钱。党国办奥运,签证收紧,游客卡紧,访民押紧,工厂关紧。巨额资金大笔大笔砸下去,国民收入却大大缩水。眼看奥运办完了,催眠出来的幻影就要随风飘散,接下来呢?
(2008年8月23日完稿)
──转自《新世纪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