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央视主持人毕福剑的“酒后辱毛”事件及其“道歉”,正好可以用来验证中国当下的政治生存状况。
毕福剑言论的正确与否,在我看来也是颇为重要的。对中共魁首毛泽东的褒贬臧否,是衡量一个人有无良知的试金石。1981年,由邓小平等中共元老强行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标榜“全面否定文革”,却在对毛泽东的评价上悖逆了全社会有识之士的认知,谬称毛泽东“虽然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了严重错误,但是就他的一生来看,他对中国革命的功绩远远大于他的过失”……刻意对其做出正面评价,并以此作为国人遵循的标准。三十多年来的每一次思想动荡,都与对毛的态度息息相关。
毕福剑对毛泽东的评价,是调侃式的真话,充其量也就处于常识水准。从毛时代过来的人,以及了解毛的所作所为的人,都知道毛泽东是怎样一个人,他怎样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以及给每个中国人带来了什么。因此,毕福剑的言论并无特别值得关注之处。他能在酒桌上说这番话,仅仅表明他是一个还算正常的人。这或许还不能叫做“白天说鬼话,酒桌上说人话”,但也是令人颇感悲哀的。毕福剑曾经是“红军小学”工程的“爱心大使”,——一个为了让“红色基因”代代相传的政治教育工厂,他被选作代言人,固然有被组织相中的信任,恐怕也不乏逢迎配合之意。对毕而言,他一定意识到自己是红色体制一员的身份,在他所主持的那些节目里,充斥着革命的红色基因,可以说,他是遨游于主旋律的大海之中,并从中获得了名声、财富以及人脉。
他是这个体制及其所宣扬的红色革命文化的受益者,照例说,他应该是深怀感激之情的。他之所以被人诟病,乃是出于此点。他好像背叛了“革命”:吃共产党的饭,骂共产党的娘。
也正是由于酒后的率性表演,他赢得了人们的某种同情,因为这表明其内心深处还有可爱的一面。不言而喻,也证明了体制对人的侵蚀难以触及内心——任何看似从中获得巨大好处的人,在内心深处都保有自己的那份天真。这或许正是当代政治思想工程的悲哀,你可以收买一个人,让他假装服从,但你无论如何也难以从内心征服他。这也是为什么从央视脱身而出的许多名人,其言论尺度往往大得令人咋舌。正如坊间所议论的那样,往往是中央党校的教师言论尺度最为自由、开放。一个身处体制枢纽中的人,才常常会真正明白其荒谬所在。
在此,我们或许还可以做出一个推论:若这些活得滋润、自在的体制内名流,其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情感难以为外人所知,他们在公众平台和私生活领域的言行高度一致,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在我看来,这类人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已经成为活化石,要么成为潜在的深度精神病。
对毕福剑戏谑言论的病毒式传播,是这个时代人际关系恶化的一个范例。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处于他人的目光之下,你的一言一行都讲被人记录和传播,慎言慎行应该成为互联网时代的生活准则,不给别有用心的人毁灭自己的机会。但却不能因此而得出另一个结论,即任何私下的言行都可以如此被公之于众。那些悄悄拍摄记录他人言谈的人,如果未经当事人的认可和同意,就径自发表、传播,是侵犯人权的恶行。在毕福剑事件中,这种传播显然是恶意的。传播者当然知道,在目前的中国社会氛围中,对毛的负面评价是会带来严重的政治后果的。
在一个政治意识形态高度行政化的国家,因为没有足够充分的对私人信仰的保护,而是要求无条件地服从主流意识形态,这就造成了人格分裂的普遍现实。官方的政治教化以及所尊奉的意识形态,对每个人形成精神上的强大压制,人们被迫假装顺从,而把真正的思想取向深藏心底。毕福剑敢于这么调侃毛泽东及其国家机器,正表明这种压抑的程度之深。在中国,表面的政治划一,往往是与私底下粗俗的调侃补充而生的。甚至可以说,官方可以制造自己所需要的任何声音,但他们却无法让百姓从心底里产生真正的认同。
对毕福剑的投诉、举报及处理表明,中国距离一个正常国家的距离还非常遥远。不论是央视的迅速处理、还是红军小学的取消“爱心大使”称号的举动,都无一例外地表明:执政者不在乎因鼓励告密而产生的人伦道德的崩溃,他们只在乎刺耳言论的危害。他们决意造成某种精神恐怖,其实,如此惩罚私域里的自由言说,就是国家恐怖主义的行为。此例一开,个人生活将完全敞开在国家机器的监控之下,奥威尔在《1984》里所描述的极权制度统治人类的一幕将成为冷冰冰的现实。
如果说,广州区伯被特务机构蓄意制造的嫖娼事件,证明了以国家面目出现的代表国家利益的恶势力,可以无耻到何种程度;那么,毕福剑私语受罚事件则表明,毒化中国人生活的机制仍旧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国家需要告密者,还在纵容恶、利用恶来遏制人性;人们不以告密为耻,竟公然递刀杀人。这不是两个孤立的事件,而是一个有机体,证明那套六十多年不变的控制术行之有效,以及被扭曲的人性如何持续开出妖艳的恶之花。
毛左们动辄群体呼应,攻击任何一个他们所不喜欢的人,每次都能赢得当局的默许及支持,并作出他们所满意的处罚,这才是中国当代的政治奇观。他们与执政者精神趋向的同构,左右并制约着中国的文明走向,而社会及自由知识分子对此无能为力,这才是中国的悲哀。利用民粹和毛粉的双重策略,加上有计划且不惜重金培育的一茬茬五毛,正在让这个时代充满诡异的变数。毛泽东曾经将造革命舆论列为取得政权的重要法宝,在互联网时代,他的后继者红卫兵一代将制造舆论发挥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可谓得了真传。
你们所说的“文革”一直没有结束,他不是过去时,而是现在进行时。